番外一（上）
01
“砰——”
一身白色道服的金發男孩輕輕躍起，旋身側踢，将比他還高大和強壯許多的對手踢翻在地。
這樣的場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在佐野家的道場上演。盡管大家已經見過很多次，但還是會為佐野家次子佐野萬次郎驚人的天賦所折服。
天生就很強大的爆發力、彈跳力和平衡力，注定了佐野萬次郎的實力會比同齡人高出很多。甚至于他只要願意花時間，很快就會超過那些年齡比他大出很多、常年在道場裏訓練的成員。
——「我很強，比所有人都強。」
不知從何時起，這樣的認知镌刻進佐野萬次郎的腦海中。他開始習慣引人注目，習慣衆人或驚訝贊嘆、或豔羨嫉妒的目光，也習慣了經常有人來挑戰，然後被他輕松擊敗的日常。
只要他出現在道場裏，就是衆人目光彙聚的焦點。周圍的同齡人也更願意和他一起玩耍，聽從他的號令。
直到那個叫“鈴鹿千代”的女孩出現。
鈴鹿家和佐野家是鄰居。那段時間，因為姐姐千奈子要上補習班，所以鈴鹿千代放學後都會先在佐野道場待一會兒，等姐姐千奈子下課後再将她接走。
留着齊耳短發的女孩總是抱着一本書，安靜地坐在道場長廊的一角。不管道場裏發生什麽，她都充耳不聞，只專心致志地看自己的書。
性格孤僻，不好相處。
這是佐野萬次郎對鈴鹿千代的第一印象。
特別是在佐野萬次郎嘗試和鈴鹿千代打招呼，而女孩卻連續三次直接無視他，腳步不停地從他身邊走過，佐野萬次郎對鈴鹿千代的印象中又多了一條“目中無人”。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不讨喜的女孩子，卻将那些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全部吸引走。
“——鈴鹿她好厲害！你知道她看的都是什麽書嗎？那上面的漢字好複雜！我都不認識！”
“——鈴鹿她确實厲害！我之前有幾個招式一直不得要領，偷偷練習的時候不小心被她看到，她一下就幫我指出了關鍵的地方！不愧是千奈姐的妹妹！”
“——小千代啊很聰明，所有招式只看一遍就都能記下來。可惜她的體質太弱，力量也不強，不然肯定會是個習武天才。”
“——而且超可愛！特別是板起臉裝小大人的時候。未來說不定會變成像千奈子一樣的大美人！”
不僅是道場裏一起訓練的那些人，就連爺爺和大哥都對女孩贊不絕口。
佐野萬次郎不爽地撇撇嘴，內心的勝負欲瞬間被激發。他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打敗鈴鹿千代，重新奪回大家的視線。
02
“喂！萬次郎！我們來切磋吧！”
稀疏平常的又一天，場地圭介像往常一樣來挑戰佐野萬次郎，結果就看到他獨自一人坐在長廊裏發呆。
聽到場地的聲音，佐野萬次郎默默轉過頭，側臉上那枚紅色的巴掌印就清楚地映入場地的眼中。
“你臉上怎麽回事？被真一郎大哥還是佐野師父打了？”
“被鈴鹿打的。”
“哦……啊？？？”
場地圭介滿臉不可置信，但是當事人已經轉回頭，半點要解釋的意思都沒有。他不死心地想要追問，卻在看到佐野萬次郎手裏捏着的那幾張紙後，又立刻把問題抛到腦後。
“這不是鈴鹿經常看的那本書上的嗎？”場地圭介探頭看過去，仔細辨認最上面那張紙上的三個大字：“青……青鳥火？”
“笨，不是「鳥」，這個字讀「鷺」。”佐野萬次郎借用不久前才從鈴鹿千代那裏學到的知識，反過來教場地圭介，并成功收獲發小驚嘆的目光。
如果放在過去，佐野萬次郎一定會鼻子翹到天上去，非常臭屁地炫耀自己的厲害之處。可惜現在的他卻毫無興致，滿腦子都是剛才發生的那些事。
原本只是“誰更厲害”的比拼，到後來不知怎麽就變成“誰的哥哥/姐姐更厲害”的比拼。無奈他的大哥不管是學習成績還是打架實力，方方面面都比不上千奈姐，他只好另辟蹊徑。
絞盡腦汁，想到的都是那些和場地他們一起吹牛時的玩笑話，結果話一出口，再想收回已不可能。
佐野萬次郎回憶茜發女孩最後跑走時又氣又怒又委屈的表情，心中隐隐後悔。
——「那些話不應該對女孩子講的。」
03
那件事發生後的第二天，佐野萬次郎理所當然被大哥半強迫半自願地帶到鈴鹿家。
他手裏抱着透支幾個月零花錢才買下來的《今昔畫圖續百鬼》，向站在鈴鹿千奈子身旁的女孩說了聲“對不起”。雖然弄壞書的不是他，但是大哥說過“做人要有擔當，既然事情因他而起，就必須要負責任”。
幾個月的零花錢，幾個月都不能吃到他最喜愛的鲷魚燒和銅鑼燒，佐野萬次郎第一次切身體會何為“禍從口出”。
然而，就在他将手裏的書遞出去的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鈴鹿千代卻迅速移開視線，轉身匆匆跑去了樓上。
佐野萬次郎愣住了，佐野真一郎也愣住了，唯獨鈴鹿千奈子一副早有預料的模樣。
“放心放心，沒事的，千代她已經接受萬次郎你的道歉，只是太害羞了而已。”
——害羞？怎麽可能！那家夥明明就是故意擺臉色給他看！
佐野萬次郎內心腹诽，卻礙于自己是過失方，不敢直接說出來。他想到自己放棄心愛的鲷魚燒才成功買下的書竟然被對方嫌棄，心情愈加不爽。
就在這時，樓梯口的方向再次出現茜發女孩的身影。這樣不明所以的發展打斷了佐野萬次郎的思緒，他看着氣喘籲籲跑到面前的鈴鹿千代，看着将手裏多出的紙袋往前遞出的鈴鹿千代，心中的不爽全部化為疑惑。
鈴鹿千代低着頭，聲如蚊吶：“我……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嗎？”
……唉？
目光觸及女孩紅紅的臉蛋和亮晶晶的眼睛，佐野萬次郎的心髒忽然重重跳動了一下。沒有拒人千裏之外的冰冷，也沒有自視甚高的輕視，眼前所見的一切打碎了過往堆積起來的所有認知。
這一刻，他仿佛失去了言語的能力，只能呆愣愣地看着紅了一張臉、在努力和他交流的女孩。
“我聽姐姐說過啦！你用幾個月的零花錢才買下一本新的《今昔畫圖續百鬼》，準備送給我。謝謝你，我很喜歡。”說着，鈴鹿千代垂眸看一眼手裏的紙袋，又往前遞了遞，“這個也是我用自己的零花錢買的鲷魚燒，希望你也能喜歡。所以，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嗎？以後我喜歡的東西都和你分享！”
“……”
“可以。”
簡單的一句回答，換來了女孩驟然綻放的燦爛笑容。那張圓圓的臉蛋上紅暈未消，嘴角淺淺兩個梨渦，就好像夏日祭典上的蘋果糖，甜蜜得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心如擂鼓，臉頰發燙。
佐野萬次郎下意識地偏過頭，移開目光，腦海裏翻來覆去卻都是一句話——
「大哥說的沒錯，她果然很可愛。」
04
他是鈴鹿千代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也是第一個發現鈴鹿千代真實一面的人。
女孩并非性格孤僻、不好相處，而是太過內向害羞，害怕和陌生人交流。即使心底無數次劃過“下次一定要主動打招呼”這樣的想法，臨到頭時，她也總是會退縮。
女孩也并非目中無人，而是還沒将人名和臉匹配上。再加上習慣獨處的她時常會走神陷入自己的世界，不管是走在路上，還是坐在某處看書，所以才會連續三次無視佐野萬次郎。
不小心錯過回應的時機，女孩會擔心給人留下不禮貌的印象，糾結內疚很久，只是她的臉上卻看不出絲毫端倪。被認識自己、自己卻不認識的人誇獎，女孩會用平靜的表情掩蓋內心的忐忑，事後再想方設法去記住對方的名字和樣貌。
每挖掘到一個秘密，發現鈴鹿千代與外表不符的一面，佐野萬次郎都會産生一種又新奇又開心的感覺。
很可愛。
因羞澀而臉紅，因情緒太過外露而臉紅，走神時突然被吓到的反應，內心想法被他猜到時的反應，故意板起臉以掩飾心底的激動和喜悅……這些這些，全都很可愛。
……
夏日午後的道場裏。
佐野萬次郎從睡夢中蘇醒，迷迷糊糊的視線在觸及坐在前面安靜看書的鈴鹿千代後，漸漸有了焦距。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心底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于是，金發男孩貓一樣地從地板上爬起來，悄無聲息地靠近茜發女孩，貼向她的耳旁問道：“千代醬，你在看什麽書？”
被他這麽一吓，鈴鹿千代手裏的書沒拿穩，飛了出去，身體也向前傾去，眼看就要摔下長廊。
佐野萬次郎眼疾手快地一手接書，一手拉人，成功化險為夷。
事後，面對惱羞成怒的鈴鹿千代，以及她手裏砸過來的書，佐野萬次郎只是笑眯眯地将心底最真實的想法說出來：“果然，千代醬的反應還是那麽可愛！”
05
“媽媽，你知道嗎？這世上有一種叫「青鷺火」的妖怪。青鷺是翅膀很大、嘴巴很長的水鳥，年老的青鷺在夜間飛行，翅膀會發出青色的光芒，是能夠保佑人們出入平安的神明。千代醬她有一本百鬼畫圖集，上面記錄了好多像這樣有趣又神奇的妖怪。”
“媽媽，你還知道嗎？據說語言是這世上最普通的咒，只要我每天祈禱，這些話就會變成祝福，将媽媽身上的病一點點消除。”
每周一次去醫院探望生病的母親，這是佐野萬次郎最期待的事情。他會盤腿坐在陪護椅上，向母親講述道場裏的事，他又把哪裏哪裏的小混混輕松打敗的事。
然而，不知從何時起，他嘴裏說的不再是這些事，全部變成了關于鈴鹿千代的事。
“萬次郎很喜歡千代呢！”
“也……也沒有啦！我也很喜歡媽媽的！還有大哥、艾瑪和爺爺！”
母親的一句話瞬間擊中佐野萬次郎想藏也藏不住的心事，他下意識地反駁，回過神來又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反駁。
只是隐隐約約有一種感覺，他喜歡千代，這份喜歡和對媽媽他們的喜歡，和對其他人的喜歡都不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