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三年,近來相逢也未曾好好談上一番,蕭知盡也沒有十足把握能夠讓莫厭遲相信自己。他會将自己的計劃全盤托出,至于莫厭遲如何抉擇,便是另外一回事了,若是他不信,便任之懷疑,時間能夠證明一切。
蕭知盡在踏上這條路的時候便将結局想了千八百遍,早已做足了準備。
“那行,只要能搞定二皇子便行。”邢衍點點頭,又從袖中拿出來一封信道:“這是今早收到的消息,有人在萬陵看到了莫娘。”
蕭知盡驀然睜大眼睛,一把将信紙奪了過來,裏面寫着寥寥幾句話,大致是說在萬陵看到了消失三年的莫娘,原本通知衛靈将去探查,可是莫娘似乎被一股勢力保護着,發現衛靈将在查人,當即将人藏了起來。
“多派些人手去查找,看看能不能查清她背後是誰?”
莫娘是代國遺民,這個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在十五年前皇宮戰亂中,代國皇室皆被斬殺,按理說群龍無首,這幫人也該散了,可如今卻憑空出現這麽一股勢力,實在是匪夷所思。
邢衍道:“已經在查了。”
“嗯,有進展便告訴我。”
兩人又說了幾句,礙于次日蕭知盡還要上朝,邢衍也沒多久留,彙報完事情後匆匆離開。蕭知盡看着自己空蕩蕩,連守府的兵力都沒有,嘆了一口氣,和衣而睡。
這邊已然熄燈入眠,皇宮中的九鸾殿卻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靜貴妃靜靜站在石階上,看着如水的月光肆意流淌,止不住紅了眼眶。
身後的宮女捧着一件薄薄的披風為之披上,道:“娘娘,夜風微涼,小心着了風寒。”
靜貴妃拉過肩上的帶子,讓人退下。
那封信已傳過去一日,想來也該送來了,靜貴妃不想錯過,便從夜幕降臨時等到了現在。
那個宮女是靜貴妃的心腹,自然知道許多秘密,此時也不多勸阻,福福身自己退下了。
靜貴妃等了半晌,直到四更換防,鐘聲悠揚傳遍整個皇宮的時候,才從遠處看到一抹黑影。
那人顯然身手不凡,在戒備森嚴的宮中都是來去自如。他也遠遠瞧見了靜貴妃的身影,便往那邊趕,待走到她的面前,這才從懷中拿出回信,交給了她。
靜貴妃眉梢都染上了霜意,這會兒拿到信,欣喜若狂,急忙回到宮中展信細讀。
信中大部分都在提大皇子跟二皇子的事,靜貴妃略略翻過,看了大致意思後,又直接翻開最後一頁,見到熟悉的“念黛兒”後,不忍落淚。
黛兒是她的閨名,自入宮後,便無人再念及這個名字了。
她看了許久,直到門外宮人又來提醒要歇息,這才不舍地将手中的信捧着胸口,而後伸到燭火下,靜靜燃燒。
“小喜,伺候本宮休息吧,明日還要跟皇上用膳呢。”
“是。”
信中提及讓莫厭遲入朝,瓜分大皇子勢力,以免讓大皇子獨大。宏治帝原是以莫厭遲尚且年幼為由沒讓其入朝,如今三年已過,莫厭遲還有兩年便要行冠禮,且鹿鳴宴也參加,入朝一事只是形勢所趨,靜貴妃此番去勸說,也能博得一個賢良之名。
……
晨光方起,京中的大臣們早早地出了門,坐着馬車往京中趕。宏治帝即位十六年,兢兢業業,宵衣旰食,換得一方平安。平日朝中風平浪靜,上朝不過是警醒衆臣,要以百姓為先,不得懶惰。
近日殿試剛過,二皇子隐隐有崛起之勢,那些審時度勢的大臣們不敢有絲毫松懈,每日勤勤勉勉,觀察着這朝中的動向。
蕭知盡被封為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看似是一個芝麻小官,可所有人都知道,翰林院是升官加爵的踏腳石,許多大官皆是出自此處,蕭知盡斷不會埋沒于此。且今早才有流言傳出,這人已被大皇子拉攏,成了他的幕僚,種種緣由,都足以讓人側目。
卯時的早朝鐘聲響起,宏治帝便出現在了殿中,百官紛紛朝拜。
宏治帝心情不錯,擺擺手讓百官起身,宦官不得上前朝,故而站立在左右的是兩個負責記錄帝皇行為舉止的史官。兩人高聲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兵部尚書出列,手持象笏,恭聲道:“啓奏陛下,兵部有數職空缺,雖現在無戰事發生,但還請陛下盡快派人填補空缺,以免留下隐患。”
兵部乃是六部之一,掌管兵籍、軍令等,為世代帝皇最為重視的地方,故而選人尤為重要。宏治帝有意在本次的考生中選出人才來填補空缺,故而也不急在一時。
宏治帝心中早有定奪,便道:“此事朕自有打算。爾等若有舉薦之人,也可上報于朕。”
兵部尚書原是一個小将領,是宏治帝提拔到今日的位置上,平時恪盡職守,不于其他官員有過多往來,着實認識不了幾人,他面露難色,見宏治帝胸有成竹,便不再多言,垂首退入列中。
兵部有空缺一事在朝中并非秘密,特別是侍郎一職更是炙手可熱,不少人為了坐上這個位子費盡了心思。
兵部尚書将此事搬上明面來,更是讓這些人蠢蠢欲動,就差直接上前奏請讓自己來了。
宏治帝不喜歡皇子勾結官員,故而這些事情向來不會過問皇子們,朱啓明若想讓自己的人坐上侍郎之位,只能借用他人之手,向宏治帝舉薦。
朱啓明回頭看了看站在角落的蕭知盡,昨日的談話中他并沒有表明自己的立場,朱啓明為人謹慎,斷不敢輕易将位子拱手讓給蕭知盡,而秦會岚是個急于功成的人,也難堪重任,一甲中也只剩下一個江之晚了。
思及此,朱啓明猛地反應過來,一甲可不還有一個江之晚麽。
待下了早朝,朱啓明便派了府上的幕僚去找江婉。江婉原本還想着要不要借蕭知盡搭上大皇子一線,不想這人竟自己找上門來,倒是省了她不少麻煩。
那幕僚剛到江婉那兒,便表明了身份,道:“在下乃是王爺府中謀士,此番前來乃是跟公子結個善緣,并無他意。”
江婉臉色一變,有些手足無措,道:“大皇子……大皇子他……”
那幕僚氣定神閑地抿了一口茶,細細觀察着江婉的神情,他入大皇子府五六年,閱人無數,對方如何想的一眼便知,更何況只是一個小小的江婉。江婉确實緊張,可緊張之餘更多的是受到重視後的竊喜。
“江公子不必緊張,大皇子只是愛惜人才,不忍公子在翰林院裏消磨度日,這真是屈才了。”幕僚擡眼掃了江婉一眼,慢悠悠道:“以公子之才,坐上侍郎之位也不為過。”
衆所周知,兵部侍郎之位是個肥缺,以此為誘,哪有不上鈎的道理?
江婉眸子瞬間一亮,将貪慕名利的形象裝得淋漓盡致,只是她并沒有一口應承下來,“兵部侍郎……大皇子不是屬意蕭兄的嗎?”
“哪來的謠言?”幕僚驚訝道:“大皇子怎從未跟在下提起過?”
江婉暗暗撇嘴,心想:昨日的事情都傳遍整個京中了,還在這裝。她腹诽着,面上卻沒有表露絲毫,“許是今早聽錯了,先生莫怪。”
“無妨。只是這話可莫要當着別人面說,以免傷了江公子跟蕭公子的和氣。”幕僚善解人意道。
“是,江某記下了。”江婉垂首,跟着他慢慢忽悠。
這幕僚閱人頗多,可總歸見到的人都是久居深宅的人,而江婉卻不同,她自幼接觸形形色色的人,從鄉野村夫到達官顯貴,他們的野心欲望在她面前都展露無遺,面對一個小小幕僚,着實不足為懼。
幕僚只當江婉膽子小,也沒有強硬要求人馬上答應下來,讓她好好考慮,不要辜負皇恩,便悠悠然走了。
江婉送走了人,立馬叫來身邊的侍女苑冉,讓她去告知蕭知盡此事。苑冉是蕭知盡給江婉的,身法了得,平時就呆在身邊做貼身侍女,必要時便會變成一把利刀,護她周全。
蕭知盡原本就打算找江婉一起去翰林院,聽聞了此事後,便坐上馬車趕到了江婉的府邸,将她接走。兩人同出于望鄉臺,本就親厚,此番舉止也不會惹人多言。
江婉怕苑冉說得不夠細致,便又說了一遍。
蕭知盡以為江婉驟然被拉攏,心中慌亂,便解釋道:“大皇子不會只盯着我一個人看,我想一甲三人他都勢在必得,你不必過于擔心。”
江婉搖搖頭道:“我不是說這個,我是想……成為大皇子的謀士。”
語罷,她便擡頭盯着蕭知盡,見他微微蹙眉,不知怎地心裏沒了底。她獨自一人離開江城來到京中,好容易有個互相扶持的人,若是一朝被疑,只怕這份情誼便斷了。
蕭知盡沒多想,立刻就拒絕了:“不行,朱啓明為人陰險,與他為謀過于危險了。”
江婉愣了下,原來蕭知盡是在擔心自己,她松了一口氣,而後堅定道:“我走到這一步,自然是什麽都不怕的,包括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