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誰人可憐(二)

“你……”

蕭知盡欲言又止,他看着面前江婉還很清秀稚嫩的臉,輕輕嘆了一口氣。

早在初識江婉的時候他便查過她的身世,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不忍江婉再去接觸這些事情。

所有緣由,還得從江婉的母親江嫣說起。江嫣是江婉生父江通達的表妹,她的父母臨終前将江嫣托付給江通達,讓江通達好好照顧自己的獨女。

在江州,兩人的故事也算是一段傳奇,江通達本是鄉井粗人,嫁娶堪憂,卻因表親緣故娶得氣質出塵、溫婉和雅的江嫣為妻,一時間羨煞旁人。

不少人求來婚帖,想一睹新娘子的風姿,不想着江通達竟将人全都趕了出去,連高堂都不曾拜過,直接就将人收入房中。

好事者打聽了一番,才知道這江婉雖生得貌美,卻是個瘋子。江通達為了不讓人亂跑,将人鎖在了屋中,不讓見人。有時候路過他家,還能聽到屋頭細細的哭聲以及一些瘋言瘋語。

她語無倫次,大多時候重複着一句話:“我是京中朝臣之女,會有人來接我的。”

過路人聽言一笑,搖搖頭離開。

京城距離江州千百裏遠,江嫣一介女子是憑什麽來到這裏的,不過是一個瘋子的臆想罷了。

江通達娶了個瘋老婆,心情亦是不太爽快,他每日酗酒,回了家便對江嫣拳打腳踢,直到江嫣止了哭聲,不再亂言,這才堪堪停下。

江嫣反抗不得,在巴掌小的屋頭蹉跎了三四年,始終沒有等到人來救她,而這個時候,她的肚子裏已經有了江婉這條小生命。

江通達心中有鬼,始終不敢放人走出去,江嫣也收了心,每日看着自己的肚子發呆。

十個月後,江婉出生。江嫣抱着懷中小小的人兒,哀莫大于心死。她不再哭喊,像個木偶一樣哄着孩子,在江通達離家時,對着孩子絮絮叨叨,倒真像是個瘋子。

江婉漸漸長大,她聽懂了娘親每天都要說好久的話。娘親在想家,在怨恨家裏人沒來找她,更恨那些将她擄走的人。她原是京中天之驕女,如今落入紅塵,與一介莽夫為侶,着實生不如死。

可是江婉降生了,江嫣絕望無助的日子多了點生機,好歹讓她不再尋短見。她原以為這輩子蹉跎着便過去了,不想幾年後的一天,她僅存的念想破碎了。

江通達被人慫恿去賭博,幾杯黃酒下肚忘了根本,不僅輸了房子田地,還将自己的骨肉也賠了進去。

江嫣失聲恸哭,她攔不住來要人的人,在眼睜睜看着江婉被帶走後,一條白绫了了自己的性命。

江婉懵懵懂懂被人賣到了青/樓,她原是反抗過的,可是又能如何呢,她跟江嫣一樣,在受盡折辱之後,懂得了江嫣說的那句“認命”。

幾個月後,當江婉成為當地紅極一時的花魁後,青/樓媽媽對她放下了戒心,這才同意讓她外出。江婉揣着不安而激動的心跑回家中,卻發現家中除了一個醉倒在床上的江通達外,不見江嫣的身影。

一問之下,才知道從她被帶到青/樓的那一天,江婉便吊死在了江婉的房中。如今去看,房梁上還有白绫勒過後的痕跡。

後來江婉就消失三年,再出現時便是以江之晚的身份出現在了趕考的路上。

期間三年江婉經歷了什麽,無人知曉,連衛靈将也查不出一二。只因花魁婉兒同她極像,他們才順藤摸瓜查到了這些。

當時聽到邢衍回禀的話時,蕭知盡大驚,待回神卻發現江婉就站在身後,目光森冷,手中握着一把小巧的匕首。

兩人急急退開,邢衍一個側身踢将江婉手中的匕首踢飛,這一出手倒是發現這人一點武功都沒有,完全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江婉又氣又急,也顧不得自己打不打得過這兩人,紅着眼眶沖上前去想要打架。

蕭知盡一手将人制止住,道:“姑娘冷靜點,我們沒有惡意。”

“沒有惡意便可随意查人過往?若是有惡意豈不是連人祖墳都挖出來?”江婉怒道,手被蕭知盡抓住,她便擡腳踢了過去。

蕭知盡猝不及防被踹了一腳,險些踢中某個重要地方,他急忙松手,頗為狼狽地退後幾步。

邢衍看在眼裏,止不住“噗嗤”一笑,遭到了另外兩人的白眼。

蕭知盡拱手賠禮,“這事确實我們不對,只是在下來自望鄉臺,見江……江姑娘面生,所以才查了下,還望姑娘原諒。”

江婉聽言,反應過來蕭知盡也來自望鄉臺,她不由懊惱,這偏遠地區怎麽也有人會進京趕考。

“原不原諒又如何,左右我也動不了你們。”江婉冷笑道,“只是若我的事有第四個人知道,我便是粉身碎骨也會找你們二人索命。”

蕭知盡自知理虧,賠笑道:“自然不會,江姑娘放心。”

江婉冷哼一聲,甩袖而走。

蕭知盡想到那時候的種種,禁不住搖搖頭。好在後來江婉跟他熟識後漸漸放下防備,又因為蕭知盡主動将喜歡莫厭遲一事宣之于口,以此當做交換秘密,江婉這才放下心來,不然保不齊江婉哪天給他一杯毒藥,直接了結了他。

江婉身世令人心酸,一介女子應該承歡膝下,選個好人家嫁了才是。她卻滿心報複,機關算計,蕭知盡不忍她的雙手染滿鮮血,這才不願讓她去接觸這些事。

只是蕭知盡心中所慮并不在江婉的考慮範圍內,她前十幾年在紅塵中垂死掙紮,生不如死,如今這一切是她耗盡心血、步步為營換來的,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為她苦命的娘親報仇。

江婉本就不是什麽和善可欺的人,蕭知盡看着那雙飽經磨砺的眸子,還是敗下陣來,無奈道:“罷了,你去吧,有事情一定要告訴我。”

“自然。”江婉奸詐一笑,”衛靈将都不利用的話,還能利用誰啊。“

蕭知盡撐不住笑了,“也不知當初誰還想殺了我來着。”

江婉面露愧意,那個時候她是真的想要殺了蕭知盡的,畢竟世上沒有什麽比死人的嘴能守住秘密。她在他的食物裏下毒,或者趁他不注意猛的捅刀子等,下手從來沒有猶豫,所幸的是蕭知盡留了心,從未讓她得手過。

不過本就是蕭知盡的錯,江婉不甘示弱,怼了回去,道:“誰讓你查我的,活該。”

“……好吧,是在下的錯。”蕭知盡道。

兩人鬧了會,蕭知盡又想起了朱啓明的事情,他問道:“朱啓明為人多疑,他不會那麽輕易的相信你,你待如何取得他的信任?”

“這事還不易,待成了他的人,我自有辦法。”江婉道。

他們又說了一會話,便到了翰林院。頭天入翰林院是不必做事的,由別人領着熟悉翰林院各處職責,再認識認識幾個前輩,便可回府。

蕭知盡自幼就讨長輩們喜歡,長大了更是口齒伶俐,一番交談下來,衆人都被他折服了,連帶着江婉和秦會岚都被親切地喚做兄弟。

秦會岚沾了光,到底是托了他的福,便也跟着一起說笑。

幾人談了半天便熟稔了不少,其中一個看好蕭知盡的侍講學士嘆了口氣,提醒道:“蕭弟,莫要怪我多嘴,我奉勸你一句,莫要跟皇子們走太近,特別是……”

身旁的人用肘子碰了碰他,打斷了他的話:“兄臺慎言。”

侍講學士堪堪一笑,道:“是是是,是我失言了。”

蕭知盡眼神深沉,面不改色道:“多謝兄臺提醒。”

翰林院中遍布各宮眼線,幾人自知失言,便沒有再開口,氣氛驟然靜了下來。江婉見狀,出來打圓場,道:“舊聞各位前輩書法超卓,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觀?”

“哈哈哈哈哈,不過信筆塗鴉罷了。”

幾人又聊了起來,将此事揭了過去。

秦會岚卻久久不能忘懷,一直記着那句話。都說蕭知盡跟不得寵的二皇子是舊友,鹿鳴宴上兩人也沒少說話,若是誇大此事,便能斷了蕭知盡巴結大皇子的念頭了。

他冷冷地看着蕭知盡,十分期待蕭知盡孤立無援,狼狽不堪的樣子。

聊了半日,到了該用午膳的時候,這群人止住話頭,左右日後是同僚,也不急于一時,幾人邊走邊道別,到了門外這才分道揚镳。

秦會岚住的地方跟蕭知盡、江婉兩人不同,人前裝裝樣子好言分別,待放下車簾立即冷下臉來,吩咐小厮道:“将二皇子跟蕭知盡私下往來密切的消息放出去,我倒要看看大皇子還會不會用他。”

小厮是秦會岚從家中帶過來的,心思比尋常下人會多些,也敢進言,他聽到秦會岚的話,急忙攔道:“少爺,萬萬不可。前些時候才傳出大皇子跟蕭知盡交談甚歡的事來,保不齊是大皇子做的,若是不小心跟大皇子唱了反調,豈不就得不償失了。”

秦會岚怒道:“難不成我要白白受這窩囊氣嗎,不過是一個窮小子,也配爬到我頭上去!”

“少爺息怒,小的倒是有一計,與其說蕭知盡跟二皇子往來頗多,倒不如說江之晚跟大皇子,如此既能讓這狀元、探花反目,若是探花因此成了大皇子的人,那對付起蕭知盡,豈不是更容易?”

小厮說得句句在理,秦會岚也是氣急了亂出主意,這會兒被勸了下,氣也沒那麽盛,倒是有了心思來思考。

他猶豫了片刻,這才點點頭道:“那就按你去做吧,莫要讓大皇子知道了去。”

“這是自然。”小厮笑道。

主仆倆在馬車中暗自算計着,卻不知外頭趕馬的車夫正支着耳朵聽得正歡。

這車夫可不是什麽家生子,而是蕭知盡好意安排,放在他身邊“伺候”的人。

而與之相反方向的馬車上,蕭知盡将江婉送回了家中,自己則悄然離開,并沒有回到自己的府上。

江婉看着他遮遮掩掩往小巷走,不必猜也知道要去莫厭遲那兒。她搖搖頭,無奈地笑了笑。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