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嘉陽面露疲色，深刻體會到一家尾大不掉的公司進行人事調動的艱難。分公司的混亂現狀給他的雄心壯志潑了冷水，這讓嚴嘉陽更加果斷的做每一個決定，頗有快刀斬亂麻的意味。
他當機立斷，從公司臃腫的人事結構入手，調動崗位、取消無用部門，前些日子出示裁員名單。只這幾件事，便耗費了嚴嘉陽三個月的時間。
高暢其實并不在公布的裁員名單上，但他卻是嚴嘉陽準備親自勸退的人。
嚴嘉陽翻開高暢的毫無成就的資料，提前組織語言以應對高暢可能會提的要求。
這位名叫高暢的員工在分公司工作了八年，而分公司成立也不過八年。他的資料只用普通二字就可以總結，八年間沒有任何升職或調動，年複一年的做着銷售助理的工作。沒有無故曠工，沒有重大錯誤甚至沒有請假記錄，這樣‘完美’的元老級員工，讓嚴嘉陽不得不謹慎對待。
資料上貼的是高暢大學畢業的一寸照，簡單的圓寸頭，皮膚過于白皙，他的嘴角微微抿着，目光有些躲閃，看起來是個清秀腼腆的學生。
可是在嚴嘉陽眼裏，高暢的整份資料只透露出一個信息：工作能力差。
嚴嘉陽做好了扯皮的準備，又将心裏設定的預期補償款數字适當提高，面對這種碌碌無為的資深員工，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叩叩叩。”
門口傳來敲門聲，嚴嘉陽隐去疲憊坐直身體，說了聲請進。
推門進來的便是高暢，他穿着顏色樸素的運動外套，配套的運動褲有些肥大，褲腳挽起一段。
嚴嘉陽是第一次見到高暢真人，有些恍惚，32歲的高暢與那張一寸照的差別，只有頭發長了些。八年的時光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依舊白皙的皮膚，依舊抿着的嘴巴，依舊躲閃的神情。
高暢小心的關上辦公室的門，低聲喊了一句：“嚴經理。”
嚴嘉陽點頭，示意他坐下，又發覺高暢一直低着頭，便開口說：“坐吧。”
嚴嘉陽将資料放在桌上，可以讓高暢輕易地看到內容，表示自己已經掌握了高暢的工作表現，以此向高暢施壓。
嚴嘉陽開門見山的表達了談話的意圖，他想要高暢自己主動辭職。
高暢低頭盯着腳上泛白的運動鞋，前幾天剛粘上的邊縫又開膠了。
辭職對高暢來說其實無關緊要，他聽着嚴嘉陽用充滿磁性的聲音說客套話，腦子裏卻不受控制的回想起第一次見這位總經理的情形。
那是三個月前的新經理就職酒會，高暢作為公司員工參加。
嚴嘉陽在臺上演講完畢，走下臺來随手拿起一杯紅酒，游刃有餘地和公司高層交流。嚴嘉陽舉手投足之間散發出來的光芒讓高暢移不開目光，那一刻高暢才知道自己胸腔中的那顆心髒，會像擂鼓一樣響動。
公司已經建立八年時間，正處于迫切需要轉型的時期，這樣的一個人，坐上總經理的位置，一定能讓公司煥然一新。高暢當下堅定地相信着，縱使他只是遠遠的見了嚴嘉陽一面。
果不其然，近一二年業績平平的公司很快談到了新的訂單，人事調動也毫不客氣，大刀闊斧的整改公司的積弊。工作增多，高暢反而空閑下來，每天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
“你走神了？”
嚴嘉陽皺眉，語氣也不像剛才那般平穩，他實在是不明白像高暢這樣平庸的員工，為什麽會在公司待這麽久。
“我聽到了，月底我就遞辭職信，這個月我會好好帶新人的。”高暢依舊低着頭，沒有去看嚴嘉陽的表情，自顧自的說：“經理，我還有工作，就不打擾您了。”
高暢站起身離開辦公室，像他來的時候那樣輕輕關上門。
嚴嘉陽看着緊閉的大門，一口氣梗在喉嚨間不知到哪裏發洩。他還有很多規勸的話沒有說，更別提預期的據理力争或者揚言舉報了，全都沒有發生。
高暢如此平靜的接受了辭職，甚至連離職後的補償都沒有提，這感覺更像是高暢早有離開公司的打算。
脫離掌控的感覺很差，嚴嘉陽更加疲憊了。
高暢回到銷售部沒有任何異樣表現，他很早之前就打算離開公司，只不過一點眷戀和擔心給其他人造成困擾，讓他一直拖着這件事。
就高暢而言，他很感謝嚴嘉陽幫他斷了念想、做了決斷。
鄰桌許玫關心道：“暢哥，新經理叫你去幹什麽啊？”
“沒什麽，批評我一頓。”
“吓死我了，這個新經理的三把火可比三位真火厲害多了，”許玫偷偷指着不遠處認真工作的小劉，小聲說：“你看他，工作多認真啊，自從我進入公司，什麽時候見他這麽勤快過？”
高暢說：“小劉挺聰明的。”
許玫有些不服氣的說：“我看那點小聰明全用在找借口把工作丢給你了。”
“怎麽會。”高暢搖頭，他今天的工作已經全部做完了，而且不用幫別人做數據，每天下午只能坐在座位上發呆，他見許玫臉色不是很好，主動問：“你能忙完嗎？給我一半吧。”
許玫進公司還不到一年，小姑娘是勤勤懇懇的做事情，成長的也很快，高暢對她很放心，只不過最近懷孕了，狀态不是很好。
“暢哥，你人真的太好了。”許玫十分感激的看着高暢，雖然她不想麻煩高暢，但是最近幾天她實在是不舒服。
“這聲哥也不是白喊的。”高暢笑了起來，想到和許玫熟起來，還是她剛進公司那會兒，總是幫自己做數據，還因為替自己說話得罪了幾個同期實習生。
這人情一直沒有還，現在許玫身體狀态不佳，高暢自然是能幫就幫。
高暢在公司做了八年的銷售助理，對工作內容再熟悉不過，他輸入數據的速度十分快，準确率還高。在高暢的幫助下，許玫的工作很快就結束了。
眼看到了下班時間，原本認真做事的小劉突然将一摞原始數據拍在高暢面前，笑着說：“暢哥，我今天晚上要和女朋友一起約會，反正你是單身也沒有約會，晚上閑着也是閑着，就幫我做一下吧。”
“額…”
“主管讓我明天早上交一份彙總分析給總經理，可是我從來沒做過這個，我知道暢哥你肯定不會拒絕我的，辛苦啦！”
高暢還沒有點頭，小劉已經走出了辦公室。
從廁所回來的許玫見到高暢坐在位置上，便問：“暢哥不走嗎？”
“嗯，我收拾一下東西，你先走吧。”
“辛苦你了。”高暢負責辦公室的門窗電器的開閉，所以每天一定是最晚走的，許玫不疑有他，挎起包下班。
喧鬧過後，整棟大廈都變得安靜，暖橙色的陽光撲進屋裏，照的一室橙黃。
高暢比對原始數據，找到幾處錯誤，他嘆了一口氣，準備将數據全都檢查一遍。
這些并不是高暢的份內事，他卻比自己的工作還要看重，想要盡力将這份幫助做到完美。
一個人的時間過得飛快，黑暗籠罩整個城市，高暢只留下桌前的小燈，仿佛整個世界此時此刻只剩下他身前的些許空間。
嚴嘉陽處理完所有文件，擡頭扭了扭僵硬的脖子。他規定下班之前做完的東西，各部門負責人一定要等到下班前一秒才會全都交齊，嚴嘉陽有點懷疑是這群人在整他。
嚴嘉陽做事從不拖延，是旁人眼裏的工作狂，他只能加班在辦公室将所有的文件看完。做完工作的他準備離開公司，路過銷售部時看到一點微弱的亮光。
嚴嘉陽站在走廊，盯着高暢看了好一會兒。
他有點搞不懂高暢，現在公司每個人的工作內容都是明确的，不應該出現加班這種情況才對。
看來辭退高暢是正确的，這種不懂規劃時間、效率很差的員工，即使他的資歷比嚴嘉陽還要高，也不适合準備轉型的公司。
高暢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東西，然後去裏屋檢查門窗電器。
嚴嘉陽心裏一跳，心虛的躲到牆角。
躲了之後，嚴嘉陽又有些莫名。
他堂堂正正的總經理，為什麽要躲在牆後？
嚴嘉陽大步走向電梯，收起心裏對這個三十多歲卻毫無建樹的老男人的過多關心。
等電梯的時間，嚴嘉陽拿出随身本查看明天的事項，現在很多人用手機記錄，比較方便，但是嚴嘉陽還是習慣用手記錄，這樣不會忘記任何事項，而且一目了然。
确認完畢，電梯也到了。
嚴嘉陽走進電梯，看到高暢鎖好辦公室的門，慌張的往這邊跑。
時間明明還來得及，嚴嘉陽也幫忙按了開門鍵，誰知道高暢在很遠的地方就停下了腳步。電梯門又開了，高暢反而睜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置信，似乎嚴嘉陽做了一件十分出乎他意料的事。
“不坐？”嚴嘉陽皺眉，現在在高暢的身上，似乎又印了一個沒眼力的标簽。
“謝，謝謝。”高暢拘謹的走進電梯間，依舊低着頭不說話。
嚴嘉陽忍住脾氣又問：“幾層？我要去地下停車場開車。”
高暢慌忙道：“一樣。”
嚴嘉陽只按了B1一個鍵，他完全沒有考慮高暢到底有沒有車，因為按高暢這個年紀，有一輛一般的車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只是高暢瑟縮的樣子實在是太明顯，搞得嚴嘉陽心裏很不爽。
在這密閉的空間裏，嚴嘉陽有一米八二，來自他的壓迫感更加明顯了。高暢心髒跳得厲害，兩個人都不說話，電梯裏安靜的要命，他将公文包抱在胸前，第一次覺得公司的電梯是這麽的漫長。
嚴嘉陽打破這尴尬，問：“加班在做什麽？”
高暢僵硬着身子，不知道該看哪裏，輕聲說：“哦，分析，這一季度銷售數據分析。”
嚴嘉陽盯着電梯模糊鏡面中的高暢，問：“你是在害怕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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