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厭遲貪戀蕭知盡身上暖和的溫度,縮在他的懷中安然熟睡,蕭知盡稍稍低頭便能感受到他平緩的呼吸聲。
蕭知盡生怕将人驚醒,腳步不由放輕,慢慢将人抱到了房中。他将人放在床榻上,舍不得離開,便癡癡看着,似乎要将莫厭遲深深刻入骨中,此生不忘。
遠離了京中的爾虞我詐,蕭知盡分外珍惜這段日子,他甚至不忍入睡,這一閉眼一睜眼,一夜又過去了。
蕭知盡嘆了口氣,擡手撫摸着莫厭遲的臉龐,喃喃道:“我該拿你如何?”
莫厭遲臉上發癢,嘟哝着将他的手拍開,翻了個身背對着人,繼續熟睡。蕭知盡無奈搖頭,為他蓋上被子後便下樓找衛靈将去了,而踏上的人聽到漸遠的腳步聲,緩緩睜開雙眸,複雜沉思,心跳急促跳動。
他拉起被子将自己牢牢蓋住,在黑暗中探索着一條令他惶惶不安而又充滿誘惑的道路。
……
翌日,莫厭遲醒來時蕭知盡并不在身邊,他伸手觸摸身邊的位置,入手冰涼,顯然蕭知盡起身多時。
莫厭遲醒後總愛躲在被窩中賴床,蕭知盡已是見怪不怪,用完早膳後又端了一份上來,見人睜着眼睛發愣,便笑道:“起身啦,用完膳後我們還要趕路呢。”
雖說回望鄉臺并非急事,只是晚些啓程,待夜幕來臨時找不到下一家客棧的話,他們便要露宿街頭了,蕭知盡倒是無妨,入京趕考過程中,多少磨難他沒嘗過。也正因嘗過其中辛酸,他才不想讓莫厭遲再去嘗一次。
莫厭遲回了神,不情不願爬起來,洗漱一番後這才強撐着精神用完早膳。
蕭知盡靜靜看着,待人吃完後又領着他下樓消食,這才又踏上回鄉之路。
長路漫漫,好在彼此都有伴,兩個少年倚靠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聊着,轉眼便走了大半路程。
蕭知盡每天都會接到衛靈将從京中傳來的消息,他沒瞞着莫厭遲,故而莫厭遲也知道了京中的混亂。
朱啓明獨大,先前失的吏部、工部都重新歸于他手,為了除去京中藏匿的衛靈将,他更是大肆搜捕,險些驚動了聖駕,攪得民不聊生。
莫厭遲将腦袋靠在蕭知盡的肩上,含着路邊買來的牛乳糖,道:“朱啓明如此猖狂,父皇知道了定然不會輕饒。”
“天下之事萬千,無一瞞得過天子,你以為陛下真的不知道嗎?”蕭知盡淡然道,垂眸将信箋對折,又收回了袖中。
莫厭遲疑惑不解,問道:“既然知道,為什麽還如此放任自由?”
蕭知盡嘆了口氣,“如今能繼承大統的人只有你和朱啓明,你走了,陛下不得不倚靠朱啓明,若是重罰,大皇子一脈指不定會做出什麽事來,陛下這是投鼠忌器。”
“可是縱容朱啓明,待他稱帝,只怕國不将國。”莫厭遲道。
“是,所以遲兒,百姓的未來在你的手上。”蕭知盡道。
莫厭遲起身,遲疑道:“我……可以嗎?”
經過蕭知盡的訴說,莫厭遲明白了宏治帝的用心,也認清了自己的身份,只是莫厭遲總有些抵觸,他不願再回到京城,看那些虛僞的面孔。
“可以。”蕭知盡點頭肯定,“有我在,沒有什麽不可以的。”
蕭知盡有衛靈将,莫厭遲有宏治帝,只要兩人想,挫折總是可以熬過去的。唯一無法克服的便是莫厭遲不能确定的心。
“遲兒,左右局勢也不能再差了,我們不急,慢慢來。”蕭知盡伸手拍着莫厭遲的腦袋安慰道,目光卻惆悵萬分。
經由這些日子,蕭知盡亦有了另外一番打算。衛靈将遲早要還予賢王殿下,與其算着日子去謀劃不确定的未來,不如借着衛靈将,重組一個屬于他自己的勢力。
馬車仍在官道上飛奔,漫長的旅途難免讓人煩躁,蕭知盡掀開車簾,入眼是青翠茂密的樹林,不遠處炊煙袅袅,仿佛還能聽到村婦站在田埂上喊丈夫用膳的聲音。
“到了。”蕭知盡道。
莫厭遲猛地起身,探身往外看,跟離開時一樣,路上仍鋪着細碎的石子,旁邊是環山繞水的綠樹,他的家藏匿其中,青磚綠瓦白牆,比不過皇宮的富麗堂皇,卻令他念念不忘。
馬車颠簸,蕭知盡怕莫厭遲不小心翻下去,一手拉着他,邊道:“你走後我時時去打掃你的屋子,離開時也讓爹娘看顧,想來稍稍整理下便能住人了。”
莫厭遲不答,微微笑着,連飛揚的黑發都能看出他的喜悅。
此刻正是晚膳時分,遙遙看去不見一人,路上空空蕩蕩,馬車飛馳而過,不曾停歇。車夫是從望鄉臺便跟着蕭知盡的,對此處的道路也算熟悉,不必指路,繞了幾個彎便到了蕭家。
馬車剛剛停穩,莫厭遲一躍而下,站在兩座熟悉的房子前發愣。明明是欣喜的,可看到牆上斑駁的痕跡,漸漸老朽的木門,莫厭遲卻失了往前的勇氣。
蕭知盡跟在他身後,一把牽住他的手,笑道:“進去吧。”
離開時兩人不過十五歲,身量未曾長開,眉目稚嫩,對外面的世界無限憧憬,回來時已是物是人非,揣着滿腔心事,推開面前的門。
望鄉臺過于僻靜,不少人背井離鄉搬離此地,只有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兒念舊,不舍得離開,仍在這個小村落中日度一日,等着哪天葉落歸根。
有人聽到馬車聲,便放下手中碗筷出門相看,入眼是兩個背影陌生的少年執手進入莫家,而後關上門,阻隔了他們探究的視線。
小孩子好奇問歸來的父親:“爹爹,誰來了?”
“故人。吃飯吧。”
望鄉臺的人罵過莫厭遲,一別之後杳無音信,不曾幫襯過村子,後來聽聞蕭知盡才是皇子後,滿心怨恨成了憐惜,莫娘失蹤,莫厭遲被貶,享受了三年的榮華富貴,最後不過是跟他們一樣的可憐人罷了。
天色已晚,村民們用完膳後便搬了椅子坐在門口乘涼,瞧見莫家亮着的燈光,來回晃動的人影,不免感慨萬分。好在這些人并非好事的人,見到了也沒多大反應,稍稍議論幾句便揭過此事。
屋中兩人都不會做飯,只能吃些幹糧勉強飽腹。莫厭遲被蕭知盡帶進屋中後便十分激動,拿着蠟燭四處走動,恨不得将這房子的一磚一瓦都刻入腦海中。
蕭知盡躺在衛靈将提前過來打掃過的床榻上,看着窗上搖搖晃晃的影子,笑而不語。
過了半晌,莫厭遲才推門而入,小心翼翼探着腦袋,輕聲道:“你睡着了嗎?”
“睡了。”蕭知盡道。
莫厭遲聞言走了進來,将蠟燭立在桌上,坐在了他的旁邊,道:“三年了,沒想到這裏一點變化都沒有,感覺我就離開了三天而已。”
他背對着蕭知盡,看不到神情,只能從嘆息中感受到他的寂寥。
蕭知盡起身,将腦袋靠在莫厭遲的背上,道:“對啊,三年了。”
三年,一千多個日子,漫長無歸期,可是熬過之後再回首時,卻短暫得不過眨眼一瞬。莫說是莫厭遲,連蕭知盡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過這條路的。
莫厭遲道:“有點困,往裏挪挪。”
“……”蕭知盡直起身子,又躺了回去,翻了個身滾到了裏頭。
蕭父蕭母進京有些日子了,屋中落滿了灰塵,蕭知盡又存了私心,将莫厭遲之前的房間整理出來後便躺着不動了,莫厭遲無法,只好跟他擠一夜。
莫厭遲掀開被子鑽了進去,伸手抱住蕭知盡的腰,道:“知盡,其實你不來找我的話,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他的聲音有點悶,顯然是将腦袋也蓋住了,蕭知盡沒有開口,只是攥緊了他的手。
莫厭遲愣了下,繼續道:“還有兩年我便及冠,不管我如何收斂性子,朱啓明都容不得我,我離宮也是死,不離宮也是死,你沒來前,我甚至連自己的死法都想了無數遍。”
他說得輕快,似乎在敘說別人的故事,唯有那只被握住的手輕輕顫抖着,流露出他的無助。莫厭遲面對的是逐漸逼近的死亡,他不敢掙紮,也不願意妥協,在迷惘中漫無目的地走着,渴望誰來拉他一把。
還好,他等來了蕭知盡。
蕭知盡拍着他的手,低聲道:“別怕,我在。三年裏朱啓明對你做過的事,我會幫你一一讨回來。”
“好。”莫厭遲緊緊摟住蕭知盡的腰,哽咽道:“謝謝盡哥哥。”
蕭知盡心頭一動,轉身将人抱住,一床被子蓋在兩人身上,溫暖得有些暧昧。莫厭遲被他盯着,剛剛滑落的眼淚都來不及擦掉,就這樣挂在臉上。
忍住,忍住。
蕭知盡不斷告誡自己,卻一點用處也沒有,他魔怔了一般慢慢靠近還在發愣的莫厭遲。
兩人身體貼着身體,感受着對方強烈跳動的心。
莫厭遲莫名慌亂:“盡哥哥?”
他說得極輕,蕭知盡卻猛然回神,看到了莫厭遲眼底的恐慌。
他跟我不一樣。
蕭知盡閉眸,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