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君心我心(五)

宏治帝一時語塞,在邢衍出現的那晚,他确實懷疑了莫厭遲,是剛剛看到他這張臉,才打消了疑慮。

莫厭遲太像先皇後了,一颦一笑都有她的影子,宏治帝看着他,就想起了故人,哪還會懷疑他的身份。

他的沉默讓莫厭遲心驚,不過只是一瞬,很快莫厭遲就反應過來,道:“父皇果真懷疑過我。”

“不是不是……”宏治帝急忙解釋:“還不是因為那衛靈将把朕給弄糊塗了。”

蕭知盡:“……”

為了讓父子倆和好,蕭知盡選擇背鍋。

莫厭遲也并非怨怼宏治帝,畢竟先前蕭知盡就已經将這些事告知他了,他只是想宣洩一下這幾年來對整個皇族的不滿。

宏治帝作為一個九五之尊,此時此刻放下架子,跟他促膝長談,莫厭遲也不好鬧別扭,稍稍提了幾句便将此事揭過。

蕭知盡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兩人和好,接下來該找他算賬了。他倒是不怕被知道衛靈将,只是明樹交代過不能暴露他的身份,莫厭遲也就算了,對宏治帝的話,蕭知盡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會被明樹責怪;不說,會被宏治帝責怪,他一個頭兩個大。

宏治帝好似聽到了他的心聲,安慰好莫厭遲後,收起了慈父的模樣,沉聲道:“蕭卿,該你了。”

“臣……”蕭知盡清了清嗓子,“衛靈将是跟賢王殿下借來的,至于緣由,恕臣不能說。”

莫厭遲想起來邢衍說的話,除去給賢王查事情外,難道還跟他有關?

宏治帝道:“朕是君王,普天之下有朕不能知道的事情?”

“陛下是君主,但賢王殿下是恩師。陛下想知道的話,日後見到賢王殿下了再問他吧。”蕭知盡直言道,絲毫不怕宏治帝會怪罪下來。

宏治帝臉色一沉,正要出言訓責,可對上蕭知盡那雙毫不懼怕的眼時,又将責怪的話吞了回去。他定定看着蕭知盡,嘆了口氣,不虧是師承賢王,倔起來跟他那個弟弟一模一樣。

“也罷,那賢王如今在哪?”宏治帝問道。

賢王沒有交代過不能說自己的行蹤,蕭知盡二話不說便将人出賣了:“就在京中,不過臣也不知道具體在哪裏。”

宏治帝手一抖,有些激動道:“就在京中?什麽時候回來的,他……他怎麽不回宮呢?”

當年賢王殿下被橫刀奪愛,一氣之下離開京城,一走便是十幾年,便連先皇後仙逝都不曾來看一眼,宏治帝找了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到他的消息。

“賢王殿下說過當年離宮只是賭氣,後來周游四海,方知道皇宮多麽無趣,這才遲遲不肯回宮,并非真的記恨陛下。”蕭知盡解釋道。

明樹為人灑脫,逍遙自在,在宮的時候便經常往外跑,不為繁文缛節所困,蕭知盡這麽說倒是讓宏治帝好受了不少。

不過十幾年來他都不曾涉足過京城,此番回來了,着實讓人摸不着頭腦。

宏治帝嘆了口氣,道:“總是那麽任性,即便不願意見朕,好歹也要托封信回來報個平安……”

蕭知盡看了莫厭遲一眼,不免感慨,宏治帝跟賢王殿下真是手足情深,而朱啓明跟莫厭遲一樣都是兄弟,兩人卻只有陰謀算計。

莫厭遲讀懂了他的意思,聳聳肩表示無解。他對朱啓明、對皇位皆是無感,偏生朱啓明不信,一次一次禍害,讓他不得不心生怨恨,走到如今,可以說是朱啓明一手造成的。

宏治帝猶自傷懷,莫厭遲走到他跟前跪下道:“父皇,皇叔會回來的。”

他說得無根無據,分明是安慰的話,宏治帝卻莫名其妙相信了,他點點頭,擡手摸着莫厭遲的腦袋,欣慰地笑了笑。

蕭知盡交代完了,也不好打擾父子倆相聚,悄悄溜出了屋外,見李公公站在門外看天,走過去問候了幾句便離開了。

宏治帝日理萬機,好不容易抽空出來一趟,跟莫厭遲聚了半天,這才在李公公的催促下回宮去。

莫厭遲住在狀元府的事人人皆知,但也不好太過張揚,便猶豫該不該出門相送,宏治帝不舍得他,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別怕,有父皇在。”

“是……”莫厭遲拗不過宏治帝,只能由着他牽出狀元府,待送完宏治帝後,來自四面八方探究的視線讓他周身難受,趕緊跑了回去。

蕭知盡正在房中看邢衍傳來的消息,聽到莫厭遲的腳步聲便放下信箋,走出去開門,誰知手還沒碰到門,莫厭遲便推開門,撞入他的懷中。

莫厭遲沒料到門口有人,被蕭知盡一把抱住才知道撞到他了。

“怎麽跑那麽快?”蕭知盡蹙眉,伸手将門關上,以免路過下人們看到,傳出去又是一堆麻煩事。

“方才送父皇走的時候,狀元府外挺多人看見的。”莫厭遲輕聲道,不管過了多久,那種視線仍然讓他不舒服。

蕭知盡将他抱緊,在他的耳邊親了一下,“不必理會,天下萬民,誰都無法影響到你。”

“你也可以。”莫厭遲耳根一紅,還是将話說出口。

蕭知盡輕輕一笑,不置可否。

莫厭遲扭過頭,看到了桌上的信箋,忽然一僵,問道:“有事情?”

“嗯,都是些小事。”蕭知盡點頭,牽着人收過去,大大方方地将信拿給莫厭遲。莫嬌的死已經塵埃落定,衛靈将不會再禀告此事,他便不怕被莫厭遲知道。

自莫厭遲醒來後,蕭知盡便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白天有說有笑的,晚上夢裏總會低聲呼喊,聽不清內容,只是皺着眉頭很痛苦的模樣。

某次蕭知盡半夜醒來,發現莫厭遲醒着,睜着眼盯着床頂,不知道在想什麽,眸子裏滿是恨意。

他心一驚,并未驚擾莫厭遲,閉上眼又沉沉睡去,次日對此事只字不提。

蕭知盡琢磨不透莫厭遲在想什麽,卻願意随着他,跟着他的腳步走,想知道什麽便讓他知道,終歸是對他有好處的。

莫厭遲随便看了看,撇撇嘴将信放回桌上,道:“你平時就處理這些事呀,感覺比父皇還忙。”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信裏大多是宮中或者大皇子府上下人們的情況,蕭知盡命衛靈将一一記錄起來,記下每個人的弱點,利用起來也方便些。

他将這些想法毫不保留地告訴莫厭遲,又道:“這些不過是一些腌臜手段,你不知道也罷。”

“不,我要知道。”莫厭遲搖搖頭,重新拿起信來,耐心看着。

蕭知盡無言,只能由着他,坐在旁邊慢慢跟他說着。他倒不是希望莫厭遲能夠去設計害人,只是知道得多了,他才能分辨哪些是別人設下的陷阱。

莫厭遲細心聽教,受益匪淺,待看完了信,不得不佩服道:“原來這些事如此不易呀,你竟然能一做便是三年。”

“習慣了便不覺得累了。”蕭知盡拿回信便一把燒了,火苗在他的指尖跳躍,倒映在了莫厭遲的眸子了,仿佛他眼中也燃了一把火,溫熱激烈。

莫厭遲看着火焰吞噬最後一個字,莫名松了一口氣,這才露出笑來,“不過還真有趣,盡哥哥以後繼續教我吧。”

蕭知盡深深看了他一眼,近身吻住他的唇,耳鬓厮磨:“若是想報仇,我替你報便是,你不必勉強自己。”

莫厭遲呼吸一滞,一把将他推開,面無表情道:“我自己可以。”

說罷,他低頭看着那只受傷的手,掌心還有一道毒蛇般的傷痕,他抖着手,顫着聲音:“我自己可以……”

眼淚滴落在掌心上,燙得莫厭遲攥緊了拳頭,他握拳垂向旁邊的桌子,他要讓那些人嘗一嘗那天的屈辱,求死不得絕望。

那天成了莫厭遲的噩夢,夢裏總有人在他身上游走,雙手被釘在一起,腹中插了一把刀,鮮血染了一身,而那個人看不清容顏,只能聽到恐怖滲人的笑聲。

他甚至不敢閉眼,一整夜睜着眼,直到天亮,看着窗外投入的陽光,這才淺淺睡了過去,一有聲響又驚醒。

莫厭遲抱着自己的腦袋,哽咽着:“為什麽他不直接殺了我,一了百了。”

蕭知盡抿着嘴,一把将他攬入懷中,雙臂死死纏着他,沒有說話,莫厭遲卻清楚地感覺到了他的存在。

莫厭遲張口咬住蕭知盡的肩膀,眼淚止不住淌了下來,沾濕了蕭知盡的衣服。他大聲恸哭,将這三年來的委屈一次性哭了個夠。

許是哭成太兇,沒半會莫厭遲便覺得氣短,一邊吸着氣一邊抹着眼淚,可憐得很。

蕭知盡捧着他的臉,有一下沒一下親着,親至眼角,卻是格外地認真。

“別哭了,你自己報仇就自己報仇,我會好好教你的。”蕭知盡低聲哄着,用衣角輕輕擦着他的眼淚。

莫厭遲點點頭,咬牙不讓自己再哭出聲。

發洩了一通,蕭知盡終于松了一口氣,他不怕莫厭遲鬧,反而是怕他不鬧,什麽事情都藏在心中,郁郁寡歡。

莫厭遲哭得沒了力氣,趴在蕭知盡的身上,用他的衣服擦臉,蕭知盡見狀,将他摟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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