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1)

更新時間:2017-07-16 18:00:03 字數:6381

韓奇才離開仁遙縣三天就病了,如今在鄰近的縣城暫時住了下來,地方官員趕着去巴結奉承,也全都被黃堯擋在門外。

小人的報複很快便來到,韓奇稱病不見客的消息以飛快的速度傳回京中皇帝的耳中,說是因為仁遙縣官道失修,導致韓奇路上颠簸受了折騰,才會病了。

皇帝大怒,明明年年撥款維護的官道怎麽成了一條崎路,下了聖旨要趙文睿限時改善,否則革職處分。

韓奇年歲雖高,但身子十分硬朗,只是舟車勞頓難免受了風寒這才生了病,哪裏是因為什麽道路颠簸而病。

趙文睿明白這一定是有什麽小人在他背後放了冷箭,但韓奇的确是一出仁遙縣不久便病了,他難辭其咎。

趙文睿與崔守仁去視察了一趟官道,回來時兩人皆神色凝重。

各自回房梳洗後,崔守仁一身清爽的來見趙文睿時,辛小月已為兩人備好了冰涼消暑的綠豆湯。

趙文睿倒是希望他的煩惱真能像喝了綠豆湯消暑一般,也這麽消失不見。“大人,官道徹底整修需要大筆款項,以目前縣庫的情況,應急修補倒也不是不可行,以後只要每年朝廷撥下修繕的公款能專款專用,分個幾年也能将整個官道修築好,只是……”

“只是就怕到時朝廷派來視察的人不明就裏,上告我一個偷工減料之罪。”

“大人,如今我們已經不是能期盼好運與我們同在的情況了。”

這一點趙文睿當然清楚,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崔守仁再有本事,沒有銀子就沒法子請民夫,沒有民夫就沒有辦法修官道,終是無解。

“追根究底還是得要朱青山吐實,他肯說出前任許知縣的罪證,就能換得朝廷再度撥款,或是給我們更充裕的時間籌款。”

“任憑卑職威脅利誘他也不肯吐實,還說前任許知縣若真犯了貪污之罪,甚至有罪證在他手中,他怎能活到今日,可卑職卻認為他是握有罪證,只是他涉案太深不敢開口。”

站在書案旁為趙文睿研墨的辛小月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她對朱青山還真有一點印象,他雖然不像崔守仁一般住在官邸中,但也是官邸常客,她不知道他們算不算得上有私交,她記得有一日張總管特地帶着朱青山到廚房來找她,說是朱青山很喜歡她做的糕點,許知縣特命張總管來告訴她要她多做一些讓朱青山帶走,後來朱青山只要有來官邸,便會讓張總管領他來,朱青山也就因此和她見過不少次面,也聊了不少。

辛小月或許沒有辦法讓朱青山交出罪證,但她或許可以讓朱青山明白大人是個好官,讓朱青山好好思考是否交出罪證。

她心裏有了主意,希望自己能幫上趙文睿一點忙。

“守仁,你派人暗中跟着他,一是或許能查出他有什麽弱點,能藉以條件交換,二是怕有人對他不利。”

“卑職明白。”

“看來……籌款之事也必須同時進行,本來若有地方仕紳熱心公益,倒也不是不能互助合作,我可以給他們一點方便做為交換條件,但慶典之事我已經與那些大商號交惡,怕是給了好處他們也不一定肯。”

“大人,籌款的部分,不知大人願不願采納卑職的提議?”

趙文睿了崔守仁一眼,見他對于自己這個辦法似乎有十足的把握,問道:

“什麽方法?看你模樣好像一定能成似的。”

“肯定能成,如果大人肯開口的話,有一個人一定幫得了大人,而那人……正帶着全部的身家往仁遙來。”

趙文睿聽懂崔守仁的話中之意,果斷地否決了,“我娘結束了商號,是要準備養老,以後要跟我同住讓我奉養她的,我怎能反過來向我娘讨要她的財産?我做不到。”

“就當縣衙向趙老夫人借,這可行嗎?”

“借?光拿這關稅來說,我想提高水路關稅,但那些大商號孝敬的銀子怕是早就打點好府衙那頭了,就仁遙縣目前每年可憐兮兮的稅收,要拿來還款也是杯水車薪……”說到這裏,趙文睿突然止了聲。

崔守仁擡眼望向趙文睿,見他露出正在思索什麽計謀時才會有的表情,倒也不催促。

辛小月不解為何大人及崔先生都突然噤了聲,正要開口詢問,崔守仁卻以指封唇,對她搖了搖頭,她雖然不明白,但也乖乖的站在一旁沒出聲。

許久之後,崔守仁終于等到了趙文睿露出笑容,那笑容隐含着一抹得意,像是想出了什麽絕妙好計。

“大人可是有招了?”

“守仁,你是刑名,你告訴我,我無法提高關稅,但能否減稅?”

“自然可以,只要不動中央稅收,地方稅收縣衙是有權減免的。”

“那……核定關稅縣衙管不着,但關卡……是誰管的呢?”

“自是由縣衙來管……”不愧是長年跟在趙文睿身邊的人,崔守仁一下子便猜出了趙文睿心中所想,“大人想限定出關數量?”

“沒錯!先不說陸路官道崎岖不易貨車通行,水路關稅較低,商號多不選陸路,我以此為借口管制水路出關的數量,但開放陸路出關無限制,這在律法上來說可合法?”

“自然合法,限制關稅低的關卡出關數量,藉以讓商號實行高關稅的關卡通關,這一向是朝廷提高稅收的方法之一,更何況現在仁遙要修築官道正是需要銀子的時候,這麽做朝廷也不會有話。”崔守仁幾乎可以想見那些大商號恨得咬牙切齒的模樣了。“做生意耽誤不得,最後他們自然得走陸路,所交的關稅更能解燃眉之急。”

“何止如此,這麽多年官商勾結不知讓他們賺了多少銀子,我怎能不想辦法讓他們多吐一些出來。”

“大人的意思是……”

“我要你發出公文招商,只要願意出資修築官道的商號,縣衙答應自官道修築之日起算,出關稅額減免三年,朝廷的八成稅賦照繳,縣衙的兩成稅賦可免,每次出關還是如常繳稅,每年年底結算一次,以當年支付稅款最低的月分計算倍數減免稅額。”

“雖然是最低月分結算,但大人……這條件也未免太過優渥,對縣庫是一大負擔,更何況如果有多家商號都願合作呢?”此舉是可以讓大商號出資修築官道,但縣衙也未免讓利過多。

“自然得采取評選制,我可不希望錯傷無辜,得找那些無良的大商號來入套,來一家我給他三年,來三家就平均分攤只剩一年,我希望能将時間分攤至今年底結算完成。”

“為什麽是今年?大人說的是官道修築完畢後起算,雖然水路關稅低,但限制了出關數量,可陸路關稅高,退稅也高。”

“我有一個法子,可以用最少的代價來獲得最高的成果。皇上今年六十大壽,日期在何時呢?”

“皇上壽辰是七月十一。”

“正是,皇上壽辰是七月十一,而六月也是仁遙縣平均關稅稅收最低的一個月。”

“大人為何提起皇上壽辰?”

“守仁,這就回到我方才問你的第一個問題了,我無法提高關稅,但能否減稅呢?”

崔守仁先是一個怔愣,而後便因為意會而與趙文睿一起大笑起來。

只有辛小月仍舊是一頭霧水,“大人,您說的究竟是什麽意思?”

趙文睿及崔守仁看着她那一臉傻樣,笑得更開懷了。

“大人,您別一直笑奴婢啊!求求您告訴奴婢,奴婢不會說出去的。”

趙文睿拿起桌上的茶杯,掀蓋輕啜一口茶湯,今天的茶香特別清香,入喉也特別溫潤,一定是心情好的關系。

“小月,大人希望減稅能在今年之內結算完畢,就是怕同樣的技倆不能用第二次,而這技倆便是——皇上大壽。仁遙縣要為皇上祝壽,什麽禮物最好?”

“什麽禮物最好?”辛小月傻傻的重複了一次。

崔守仁看她還是一臉呆愣,再看向趙文睿得意的表情,早想讓這暧昧不清的兩

人有更進一步發展的崔守仁刻意不說,要她自己去問,“這是大人的主意,我怕猜錯,你何不問問他?”說完,他還湊到她耳邊輕聲道:“而且要看着他的眼睛,雙手合十可憐兮兮的求他。”

辛小月不懂崔守仁的算計,真的走到趙文睿的身邊,因為他是坐着的,她還蹲了下來雙手合十擡眼看着他,可憐兮兮的道:“大人,求求您告訴奴婢,奴婢真的好想知道,秘密都聽一半了不聽完,很痛苦的。”

趙文睿垂首望向她,她那雙無辜的大眼睛發着光,彷佛能知道這個秘密就此生無憾一般。“你真想不通?”

他拉開身子靠向另一側的椅子扶手,她也跟了上去,雙手抓着空下的扶手,祈求地瞅着他,他被她這可愛嬌憨的表情逗笑了,情不自禁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見狀,崔守仁側過身掩去笑意。

趙文睿的大手順着辛小月的發絲而下,在她的頰側看見一點墨漬,想她應是研墨時不小心沾上的,便一邊以指腹為她拭去,一邊解釋道:“為君者,最看重的是人心,我在皇上大壽那日發布命令,以皇上大壽為由為仁遙減免稅收,百姓欣喜之下直呼萬歲萬歲萬萬歲,豈不就是收買人心。”

“那人心跟大人此計有何關?”

“六月地方稅收,低于六兩者免征,高于六兩者征六兩,我仁遙可以一個月無稅收,換他一條平整暢通的官道。”

“原來如此!”辛小月以拳擊掌,站了起來。“六月稅收只有六兩,那麽那些商號只能得到以六兩計算倍數的關稅退稅,若來了十二家商號,每家分得三個月,那豈不是只能得到十八兩退稅?”

因為她突然站起身,趙文睿撫着她臉頰的手撲了空,竟讓他一時有些悵然若失,他有些發傻地盯着自己的手,直到察覺到自己的異狀才收回手,再一轉頭,他看見了崔守仁再也掩不住的笑容。

趙文睿正想為自己解釋,辛小月又興奮地說道:“大人,這計真的好妙!”

崔守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辛小月以為崔守仁笑的是這個計謀,但趙文睿卻知道崔守仁是笑他與辛小月之間的互動,趙文睿故意不理會他,但一回頭就看見辛小月正以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看來他又得到辛小月的崇拜了。

“辛小月,你又重新覺得我是一個很令人敬佩的官了?”

“哪裏重新?奴婢一直覺得大人好厲害的,這一計可一舉解決官道的問題,又可以好好懲戒那些大商號,奴婢好佩服。”辛小月好似已經想到了此計得逞那日,商號大老板們的表情,禁不住開懷大笑。

崔守仁見趙文睿那得到辛小月崇拜就得意不已的表情,微笑着沒有點破。

此時,張總管前來,并送來了一封書信,說是京裏一位高老板派人送來的。趙文睿一聽到高老板三個字,立刻斂起笑意,目光瞟向辛小月,随即把她給支開了。

辛小月随着張總管離開時還覺得困惑,怎麽大人的好心情在聽見那個什麽高老板送信來時就消失無蹤了?

崔守仁耐心等着趙文睿把信看完,見他的神色異常凝重,不難猜出又是逼婚令。

“大人,你可留意到自己支開辛小月的原因?”

趙文睿心中一突,找了個理由搪塞,“我只是不想讓她知道太多我的私事罷了。”

“喔?大人還想瞞高家小姐的身分?能瞞多久?”

“我何須隐瞞世娟的身分?我沒答應過這樁婚事,她不擁有任何身分。”

“可高小姐可是将自己視為大人的未婚妻啊,瞧,這不又來逼婚令了?”

“何止是逼婚令。”

“卑職不解。”

趙文睿把信放在桌上,以指輕敲幾下,“信中寫着,世娟已随我娘一起來仁遙了。”

崔守仁立即皺起了眉頭,高世娟一來,怕是把暴風雨也一并給帶來了。

高世娟雖然以世交的身分來到仁遙,但整個知縣官邸的人都在猜測她的身分,也不知是不是高世娟的貼身侍女傳出的,總之,突然有一天,辛小月聽到了高世娟是趙文睿未婚妻的傳聞。

但對辛小月來說,盡管心頭再不是滋味都只能忍,她是什麽身分?以趙文睿這樣的貴公子,能配得上他的自然是如高世娟這般的富家千金,哪裏是自己能比、能妄想的?

辛小月只敢遠遠的望着高世娟,她陪着趙老夫人在後院亭子裏坐着乘涼,那态度俨然已是兒媳無誤,而自從高世娟來到仁遙,她又被趕離趙文睿的身邊了。

官邸裏多了人,廚房的工作自然也增加了,趙老夫人多撥幾個人到蔚房打下手,雖然辛小月的工作是輕松了,但卻是因為不用服侍趙文睿而變得輕松。

她雖然覺得傷心,還是強打起精神往廚房做活兒去了,她今天還得給朱青山送糕點去呢!

前任許知縣調任時,他的所有下屬幕賓皆跟着他離開了仁遙縣,只有錢谷幕賓朱青山沒有跟着離開。

縣衙其他幕賓哪個不是小有家底,就只有他,任職多年,依舊兩袖清風,除了在城南有間小宅子可遮風避雨外,哪裏有其他幕賓風光。

辛小月好不容易才打聽到朱青山的住處,之後便時不時給他送糕點過去,她每回去的時候,他手裏都抓着一個酒壺,整天醉醺醺的,再加上他時常怨天尤人、憤憤不平,鄰居也不太和他來往。

辛小月來拜訪,是朱青山難得開心的時候,而且她還帶來了好吃的糕點,他便由着她時常去見他了。

亭子裏的高世娟也留意到了從遠處經過的辛小月,本來她是不會去留意一個小小廚娘的,但自從來到仁遙縣後,就有不少閑言傳進她的耳中。

趙文睿一直拖延婚事,拖到今年她都二十了,對于他的風流她可以視而不見,但她無法容許他看上奴仆,一個金鳳仙已經是她容忍的極限。

趙老夫人看着高世娟的怒容,舉杯輕啜一口冰鎮過的涼茶,淡淡說道:“這小月的确貼心,每天都會準備冰鎮的涼茶給我消暑,你若不喝,以後我就讓人別給你備下,省得浪費好東西。”

“伯母……您喜歡辛小月?”

“喜歡啊,怎麽不喜歡?只要我兒子喜歡的我都喜歡。”趙老夫人再飲一口涼茶,用眼角餘光瞄了高世娟一眼,看見她緊緊掐住了抓在手中的絲絹。

她來到仁遙縣後聽到了不少兒子的風流韻事,府裏有個辛小月,縣衙裏有個崔守仁,聽說之前還有個長得挺清秀的小夥子。

兒子是不是好男色,趙老夫人不清楚,雖然她相信這是流言居多,但對于兒媳的人選,她并不介意出身。

在與楊兆齊生下趙文睿之前,她曾嫁過一次,她那過世的夫婿也娶了不少妻妾,她自己就是正妻的陪嫁侍女出身,所以對她來說,兒媳只要能理家,她不管兒子想娶的是村姑還是名門貴女。

說來高世娟無辜,因為她是楊兆齊選中的兒媳,就算她再好,她也不喜歡她,被楊兆齊毀了一輩子的人她一個就夠了,沒必要連兒子的一生也搭進去。

所以她可以無視楊兆齊用她的名義把金鳳仙安插在兒子身邊當通房,但她也可以無視兒子一直拖延婚事。

她的兒子可以等,人家的黃花閨女可不能等,他們可以鐘熬得久、誰更有耐性。

“伯母,父親的希望是……世娟能與文睿哥在三個月內完婚,楊大人他……也是這麽希望的。”

“我也想趕快抱孫子,可是我那兒子你也知道,把自己的職責看得比什麽都重,現在他跟仁遙那些大商號抛着比誰先讓步,官道修築的事一直耽擱,他自然沒有心思想這些事。”

趙文睿當初想的計策是妙,但那些大商號可不願輕易出手,他們想讓趙文睿的上峰對趙文睿施加壓力,讓水路關卡放行,但趙文睿可是有律法為後盾的,反正水路關稅稅收本就少得可憐,他這麽做對縣庫的損失不多,損失多的可是那些大商號。

陸路不是不可行,只是颠簸一趟下來耗損過大,那些商號先前與趙文睿交惡,雖然明明可以減稅三年是縣衙讓利,但他們就是不甘願出錢為趙文睿解危。

他們也在等,等時限一到官道修築沒有進展,來自朝廷的命令将趙文睿革職後,他們便可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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