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來,兩人都沒再提昨夜的事情,起了身洗漱後便相約出了門。
村子這三年來變化很大,人少了,也變得靜了。兩人走了好長一段路,才遇到兩三人而已,還是剛剛學會說話的小孩子,他們看着這兩個陌生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一番,急急忙忙跑回了家,生怕被拐走。
莫厭遲見狀,惡狠狠喊道:“再跑快點我把你們都帶走了。”
那些孩子聞言,吓得大叫起來,小短腿跑得更快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他們。”莫厭遲捧腹大笑,蕭知盡無奈搖頭,聽到遠處咒罵聲後趕緊将人拉走,以免被那些孩子的長輩們追着打。
莫厭遲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若不是蕭知盡拉着,估計連走都走不動。
望鄉臺很小,跑了一段路後便到了盡頭,此處多年來無人涉足,早已雜草叢生,再進幾步是森郁的樹林,若非眼尖,極少人能發現有一處雜草比別處的要低,像是曾經被什麽踩過。
蕭知盡指了指,道:“這是有猛獸經過?”
“不是,你跟我來。”莫厭遲往前走去,伸手撥開擋在前面的雜草,腳步沒有停頓,直直往前走去,顯然對路很熟。
昔日才及腳踝的雜草三年來從未被踩踏過,已經長得及腰部,莫厭遲只好邊走邊伸手撥開,憑着記憶慢慢走着。
這片樹林素日無人往來,越往裏越是寂靜,莫厭遲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豎耳傾聽,好似聽到了潺潺的流水聲。
他回頭道:“快到了。”
蕭知盡也聽到了那靈動的聲音,心中了然,原來深林之中,還藏匿着一潭清泉。
此地原是莫厭遲幼時調皮亂跑,無意間發現的,夏天的時候他會抛開跟在身後的玩伴們,自己來此游水。
莫厭遲穿林而出,入眼是泛着漣漪的水波,原本浮在水面的魚兒聽到動靜,吓得鑽入泉底,警惕地擺着尾巴。
“沒想到三年沒來,這裏竟然有那麽多魚了。”莫厭遲有些驚訝,雖說這是個活泉,但他之前來了幾次,可從未見到魚兒的身影。
蕭知盡環顧四周,道:“沒想到這裏竟然有這麽一處地方。以前找不到你的時候你就是來這裏?”
“對,這就是我的秘密。”莫厭遲走到岸邊,脫了靴子便想要下水。
蕭知盡急忙抓住他,“你做什麽?”
“抓魚呀,等會兒烤着吃。”莫厭遲雙目直勾勾看着躲在底下肥碩的魚,見蕭知盡拽住自己的手,索性伸手一拉,将人帶入水中。
沒來得及脫鞋的蕭知盡踩了一腳的水,他低頭看了一眼,“你……”
莫厭遲笑道:“失誤失誤。”
說着,還伸出了手,蕭知盡原以為莫厭遲是想拉自己,便毫無防備,不料莫厭遲不僅沒有拉他,而是狠狠推了一把,原本入水的部分從腳變成了全身。
蕭知盡濕了個徹頭徹尾,而罪魁禍首趁他起身時已經穿好鞋,正準備逃跑。
“站住!”蕭知盡眼疾手快,撿了塊石子往莫厭遲扔去,莫厭遲閃躲不及,被砸中了腳肚子,疼得直抖。
他轉身瞪了蕭知盡一眼,咬牙切齒道:“蕭大人真狠啊。”
“自然比不過皇子殿下狠。”蕭知盡跑向莫厭遲,笑得令人驚悚。
莫厭遲見不到他這樣,連跑都忘記跑了,恐慌道:“你要幹嘛。”
蕭知盡彎腰,一把将人抗在肩上,道:“禮尚往來。”
“不……盡哥哥……啊!”
蕭知盡扛着人,毫不猶豫跳入了水中,還往裏游了一段。
莫厭遲掙紮着脫離開蕭知盡的禁锢,趕緊游開,确認自己安全後才喊道:“狠還是你狠,我甘拜下風。”
蕭知盡笑道:“跟你學的,小時候你可沒少捉弄我。”
莫厭遲恍然大悟:“感情你還記恨着我,完了完了,這是要借機報複啊。”
“嗯,望日後殿下小心點。”蕭知盡說罷,也沒等莫厭遲再說什麽,吸了口氣後便潛入水中。
泉水清澈見底,莫厭遲看着蕭知盡在水下迅捷地抓了兩條魚後,突然回過神來,蕭知盡是何時學會游水的。
不過既然有人代勞,莫厭遲便也打算動手了,他爬着上了岸,将上衣脫了丢在草地上曬幹,雖說此處荒無人煙,卻也難保沒人路過,他便忍着不适,穿着濕漉漉的亵褲去找木柴來生火。
待蕭知盡帶着魚上岸的時候,莫厭遲已經坐在火堆旁烤着衣服了。
他聽到出水聲,擡頭看了過去,笑道:“抓到了?”
烈火熊熊,映在莫厭遲的眼中有別樣的風采,蕭知盡愣了下,急忙移開視線,将手中的魚交給他,默不作聲坐在旁邊。
莫厭遲心心念念吃魚,哪會注意蕭知盡這細微的變化,只是邊插着魚,邊道:“趕緊将衣服脫了,別着涼了。”
“哦,好。”蕭知盡解開衣帶,問道:“你會烤?”
“不會啊,随便烤烤,熟了便行。”莫厭遲道。
蕭知盡:“……還是我來吧。”
“你會?”莫厭遲更加吃驚了,“你怎麽什麽都會?除了這,你還會什麽?”
“吃魚。”蕭知盡将魚兒架在剛剛莫厭遲随意搭起的架子上,時不時翻個面,手法娴熟得不像是第一次。
趕考的路上時常會遇到一些阻礙,有時候來不及找客棧,蕭知盡便會跟江婉就近而息,不知不覺中便學會了很多東西。
人總是在成長的,或許當時沒覺得什麽,如今再回首,蕭知盡忽而覺得自己較之以前,已經成長了許多。
莫厭遲托着腮看着蕭知盡,偶爾會把地上鋪着的衣服翻個面,任憑陽光曬着。
此時陽光正烈,兩人靠着火堆,難免熱出一身汗來,好在這魚不大,很快就好了,莫厭遲接過蕭知盡遞過來魚,不打算吃,起身急忙遠離火堆,“熱死我了。”
蕭知盡笑了笑,跟着他走到樹蔭下,吹涼手中香脆的魚兒,乘着微風慢慢吃着。
“真好,我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惬意過了。”莫厭遲低聲道。
皇城繁華,卻跟鳥籠一般禁锢着他,讓他不得安生,逃也逃不出去。雖然總是要回去的,莫厭遲願意将此時此刻的風景印在記憶中,供日後慢慢回味。
蕭知盡對外物不甚在意,只要莫厭遲歡喜便足矣。他伸手摸着莫厭遲的腦袋,道:“若你喜歡,往後我們可以經常來這。”
莫厭遲搖搖頭,笑得苦澀:“我們不用回去嗎?”
他有預感,再回去時,皇城必會風雲變動,那時只怕沒了這欣賞美景的雅致。
兩人四目相對,分明近在咫尺,卻摸不透對方的心思。
蕭知盡笑道:“自然要回去,可也不是不會再回來了,不是嗎?”
“嗯。”
莫厭遲靠着樹,擡頭看飄蕩的白雲,忽然道:“晚些陪我去找先生吧。”
“嗯?”蕭知盡愣了下,道:“恐怕不行,先生此刻應該在京中。”
前幾日蕭知盡接到明樹的信箋,這才知道他早已入京,一直藏在京中,既不見蕭知盡也不見宏治帝,仿佛只是一個過路人。
莫厭遲有些意外,聽完蕭知盡的解釋後,只好嘆了口氣,轉而去學堂。以前恨不得一把火燒了的學堂,如今想起倒是有幾分想念。
兩人慢騰騰吃完魚,穿着半幹的衣裳便走了。原本是想直接去學堂,奈何穿着濕衣裳着實難受,只好改了道,回去換了衣服再去。
這一折騰,在去的時候那些孩子們已經下了學,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學堂,好在兩人也不是來看孩子的,見沒人便走了進去。
莫厭遲一眼看到了案上的戒尺,啧啧道:“原來不僅是先生喜歡用戒尺呀。”
蕭知盡聞言一笑:“看見這戒尺感覺如何,你小時候沒少被抽呀。”
“瞎說,我那麽乖。”莫厭遲連眼睛都不眨下,直言反駁,說的話連自己都不信。
他拿着戒尺在手中拍着,走到之前蕭知盡坐的位置上,仔仔細細看着。
蕭知盡問道:“找什麽呢?”
“我看看你以前有沒有亂塗亂畫。”莫厭遲道。
“有啊。”蕭知盡走了過去,指了指角落一處墨跡,道:“這呢。”
莫厭遲原以為是墨點,定眼一瞧,才發現是只小烏龜。他沒忍住大笑起來,道:“好你個蕭知盡,以前比誰都端着,沒想到竟然也會畫烏龜。”
“英雄不提當年勇,你桌子肯定比我還多。”蕭知盡狡黠笑道。倒不是因為熟悉莫厭遲愛玩的性子,而是下學時,他會趴在莫厭遲的位子上獨自苦讀,那桌上的一筆一劃,他都了如指掌。
莫厭遲哪知道這些事,一瞥到那只烏龜就笑個不停:“我會畫是正常啊,想不到啊想不到。”
“好了,別笑了。”蕭知盡伸手捂住莫厭遲的嘴,這才堪堪止住這人放肆的笑聲。
莫厭遲被捂得不能呼吸,這要張口咬住,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還有一人驚道:“你們是誰?”
只見那人手中拿着一本《老子》,穿着青衫,顯然是接替明樹位置的先生。
蕭知盡放開莫厭遲,拱手道:“在下師承明先生,想找明先生敘敘舊。”
莫厭遲不欲多解釋,便順着蕭知盡的話點點頭。
“明先生不在,估計要幾個月後才能回來。”那人有些懷疑地看着兩人,“若是沒事,請離開吧。”
“是,打擾了。”蕭知盡道。
兩人相攜離開,那人站在門外疑惑地看了幾眼,又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莫厭遲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人走之後才松了口氣,道:“這人看起來比明樹可怕多了。”
“嗯,據說是科舉不中才流落至此的。”蕭知盡道。
莫厭遲看了蕭知盡一眼,幽幽道:“這話怎麽分外熟悉。”
作者有話要說: 恢複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