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周目
五條悟真心覺得很可惜。
在經歷摯友叛逃,後輩慘死,以及諸多令人心肌梗塞的事後,他早已看不慣咒術界那些愚蠢又自大的高層們,打算摧毀這個被一幫腦袋塞滿廢料的家夥掌控的權力體系,重建一個嶄新的咒術界。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五條悟決定成為東京咒術高專的老師。他要培養學生成為志同道合的夥伴,壯大自己的隊伍,依靠年輕一輩的力量一點一點徹底改變這個腐爛的咒術界。
五條悟原本很看好鈴鹿千奈子,也動過将她變為自己同伴的心思。可惜,在見到鈴鹿千奈子的第一眼,他的計劃和盤算就全部落空了。
因為——
鈴鹿千奈子只剩下一年的壽命。
雖然茜發少女表面看上去很健康,還能輕松幹趴下一群比她還高大許多的不良少年,但是五條悟的「六眼」能夠清楚地看到少女體內的咒力流向。她吸收的咒力量已經超過身體能承受的極限,那些多餘的咒力正在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滲透和破壞她的各個髒器。
這種破壞是不可挽回的。
如果鈴鹿千奈子早個幾年遇到五條悟,如果她在吸收的咒力量尚未達到身體極限以前,及時想辦法突破極限,那或許還有救。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現在的鈴鹿千奈子就像一個癌症晚期的病人,一個宇宙中因為過度吸收周圍物質而即将蒸發消亡的黑洞。等待她的就只有「死亡」這一個結局。
“——所以你打算放棄處決我的任務?為什麽?”
鈴鹿千奈子還不知道自己在五條悟眼中已經是個必死無疑的人。因此在解讀出五條悟話中隐含的含義,她心中更加不解。
五條悟沒有回答鈴鹿千奈子的問題,反倒提出一個無禮的要求:“千奈子請我吃巴菲吧。”
——言下之意,請吃巴菲就考慮告訴你。
鈴鹿千奈子眉心微蹙。她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眼前這個男人的說話語氣和方式是有多麽令人不爽,直接把本就很低的印象分一下拉到最低。哪怕男人有一張足夠帥氣的臉,是千奈子有生以來見過的長得最好看的異性,也于事無補。
“你和第一次見面的人都這麽說話的嗎?”鈴鹿千奈子一手撐傘,一手環胸,有點不耐煩地說道,“直覺告訴我,像你這樣的人,一定人緣很差,經常被人揍。”
“想揍我的人确實很多,可惜他們沒一個能成功,千奈子不相信的話也可以試試。”
五條悟的語氣輕浮,無法分辨他這是故意挑釁,還是單純實話實說。
鈴鹿千奈子神色狐疑,似乎在評估五條悟此舉的用意。下一秒,她直接飛起一腳,瞄準五條悟那張帥氣又欠扁的臉就踢了過去。
五條悟不閃不避,就連姿勢和臉上的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
這一記踢擊最終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阻攔,停在距離五條悟還有不到半指遠的地方,再無法前進分毫。
“無下限術式?”鈴鹿千奈子收回右腳,重新打量眼前的男人:“你是這一代的「六眼」五條悟。”
“沒錯,就是最強的我。”
鈴鹿千奈子腦內瞬間警鈴大作。早在她決定出手救下那個咒術師的時候,她就有預感咒術界可能會發現她的存在,然後派出其他咒術師來殺她,但她沒想到咒術界竟然這麽快就派出了特級咒術師。
目光凝住眼前的白發墨鏡男人,鈴鹿千奈子立刻有了決斷。纖白指尖悄悄變幻手勢,周圍的咒力開始以她為中心,快速聚攏。
五條悟感覺到體內的咒力在快速流失,他一邊心裏饒有興趣地感嘆“原來這就是「鬼女」的能力”,一邊好心提醒道:“你最好別這麽做,不然會死得更快。”
“不試試怎麽知道?”
“哎呀,怪我沒說清楚!我的意思是,以你目前的身體狀況,只剩下一年的壽命了。如果你現在發動術式,吸走我身上的咒力,那會加快你身體的崩潰速度。最後,只有當場爆體而亡這一個結局。”
鈴鹿千奈子動作一頓,那只握住傘柄的手驟然收緊。她靜靜凝視了五條悟一會兒,在确定五條悟不是開玩笑後,驚詫和難以置信的情緒慢慢從她的臉上浮現。
“你……你剛剛說的是什麽意思?”
–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
偶有雨水打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遠遠看去,仿佛自店內客人臉上滑落的淚滴。
鈴鹿千奈子坐在甜品店靠窗的地方,她的對面是五條悟。
為了搞清楚心中的諸多疑問,鈴鹿千奈子最後還是答應了五條悟的要求,請他到附近的甜品店吃巴菲。
等兩杯巧克力巴菲端上來,五條悟果然遵守承諾,将一切都告訴了鈴鹿千奈子。包括他原本就沒打算聽從高層的命令,直接處決鈴鹿千奈子。
“什麽啊……”
“虧我還想了好幾個應對的計劃,結果到頭來都是白費功夫。真是便宜你們咒術界了,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解決我這個麻煩又棘手的存在。”
最初的震驚淡去,鈴鹿千奈子微微一扯嘴角,露出一個半是嘲弄半是無奈的笑。
“可惡……可惡……可惡啊啊啊——!!!”
“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啊……我還有好多想做的事,好多放心不下的人……好不甘心,這麽快就要離開這個世界……”
任何一個人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時候,都會感到無措、不甘,甚至絕望和憤恨。無措于世事的無常,不甘于人生就這麽輕易結束,絕望于自身的無力改變,憤恨于命運的不公。
鈴鹿千奈子也是如此。
但是,她必須讓自己盡快從這種負面情緒的漩渦中脫身,必須盡快接受這個事實。因為她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慮,不能将時間都浪費在這些無意義的東西上。
一年的時間,太短太短。她怕來不及安排好一切,她怕自己離開後,妹妹千代會無人照顧,會被人欺負。她更怕鈴鹿本家盯上妹妹千代,将她的妹妹變成他們謀求利益的工具。
鈴鹿千奈子一直都清楚,妹妹千代和她一樣,天生具備咒力,天生就能看到咒靈的存在。只不過在她的保護下,妹妹千代從記事起就再沒有接觸過和“詛咒”相關的東西。她曾經想過要保護妹妹一輩子,讓妹妹像普通人一樣平凡快樂地生活下去,不用面對那些危險的咒靈。
可惜,這個願望注定無法實現。
等她死後,妹妹千代身上因她而受到“影響”的咒力就會一點點恢複。到了那個時候,鈴鹿本家肯定會發現千代,然後将千代帶回京都,把千代培養成一個将家族利益放在首位、一生都被家族束縛的咒術師。
這是鈴鹿千奈子絕對不願意看到的。為了不讓這種事情發生,她必須在一年的時間內找到值得托付的人。
“五條悟。”
鈴鹿千奈子擡起頭,看向坐在對面正開心地吃着巴菲的白發墨鏡男人:“你剛才說,原本就沒打算聽從命令殺了我。那我是否可以認為,你并不是站在鈴鹿本家和咒術界高層一邊的?”
五條悟放下手裏的勺子:“你可以這麽認為。”
“你剛才還說,原本是想邀請我成為你的同伴,那我可以問一下,你要做什麽嗎?”
五條悟沒有隐瞞,他豎起一根手指向上點了點,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出驚人之語:“自然是讓上頭那些以禦三家為首的蠢貨們全部滾蛋,再翻不出任何浪花。最簡單也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将他們全部殺了,但這樣治标不治本,而且還會将原本中立的人推向我的對立面。所以我預計會入職東京咒術高專。只要培養足夠多的新生力量,讓更多人站到我這邊,那些蠢貨們自然就會被取代。”
鈴鹿千奈子稍微有點被驚到,一時無言。過了幾秒後,她笑容釋然地說道:“真遺憾,無法接受你的邀請。不過我有一個妹妹,她同樣有成為咒術師的絕佳資質,你有興趣收她為學生嗎?”
五條悟想也沒想,果斷拒絕:“不要,小孩子什麽的好麻煩。”
聞言,鈴鹿千奈子額頭青筋一跳一跳,但她還是忍住了想要揍人的沖動:“放心,不需要你幫忙養孩子,我會再找值得托付的人。只要你能讓鈴鹿本家放棄千代的監護權和撫養權,等她長大加入咒術界後,再以老師的身份庇護她就行。”
“五條君,”鈴鹿千奈子兩手扶住桌面,低頭俯身,鄭重其事地懇求道,“我沒有其他選擇了。與其将她交給鈴鹿本家,還不如交給你。至少,比起鈴鹿本家和咒術界高層,我更相信你。”
窗外的雨已停。
陽光穿透雲層,穿透玻璃窗,灑落在地上、桌面上,以及相對而坐的少女和青年身上。
五條悟視線微垂,露出墨鏡後那雙如同天空一般湛藍深邃的眼眸。他沉默地凝視鈴鹿千奈子數秒,最後收回目光,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話。
就這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鈴鹿千奈子耳中,重重一下,擊碎壓在她心上的那塊大石。
鈴鹿千奈子繃緊的心弦松開,那些原本被她壓下去的不甘和悲傷再次湧上來,最後化作一滴淚珠,順着她的眼角滑落。
但她毫無所覺,只重新擡起頭,笑着道了聲謝。
“——謝謝。”
……
開着暖氣的室內,五條悟放下已經見底的咖啡杯,繼續補完故事的結尾。
“……一年後,千奈子病逝。因為她不是死于咒力,遺體也還未經過特殊處理,所以才會受到你和其他人的詛咒,變成特級過咒怨靈。”
“……後來的四年,因為有千奈子臨終前的安排以及老師我的絕佳配合,鈴鹿本家果然放棄了将你接回京都。你得以留在東京,由佐野家代為照顧。就是監護權和撫養權稍微花了些時間和功夫,啧,那幫唯利是圖的老家夥,不過最後也輕松解決啦。之後的事,你都清楚了。”
鈴鹿千代張了張嘴,卻發現嗓子又幹又啞,發不出一個音節。她後知後覺地伸手摸了摸臉蛋,指腹和掌心竟然全是微涼的濕意。
是眼淚,她的眼淚。
她咬住下唇,努力平複酸澀的情緒,聲音沙啞地說道:“對不起,老師……我有點難受……沒控制住……”
五條悟什麽也沒說,只是拿起放在桌上的紙巾盒,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