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啓明在靜貴妃面前向來收斂,不曾有半點忤逆,如今因為代阏,他愣是沒有服軟,氣得靜貴妃幾乎揮斷了鞭子。
門外的宮女聽着鞭子打在衣物上凜冽的聲響,默默對視了兩眼,最後還是大着膽子走進來,低聲勸道:“娘娘息怒……”
“出去!”朱啓明沒有回頭,背上爬滿了傷痕,觸目驚心。
那宮女吓得跪倒在地,哭道:“娘娘,您向來心疼殿下,請您手下留情。”
靜貴妃停下手中動作,沒有開口,朱啓明和那宮女一個背對着她一個頭磕在地上,皆沒有看到靜貴妃淚水落滿面。
宮室一時寂靜無聲,朱啓明只覺頭腦發昏,眼前一陣發黑。盛怒之下,靜貴妃下手沒有半點含糊,朱啓明甚至以為自己會被打死。
他身形一晃,終是暈倒在地,失去意識前,隐約聽到了靜貴妃的哭聲。
“明兒!去傳太醫!”
……
靜貴妃責打皇子本就不是秘密,連宏治帝都略有耳聞,但将人生生打暈過去,這麽多年還是頭一遭,太醫們仔細地剪掉朱啓明背後的衣物,露出道道傷痕,大多還在淌血,一旁随侍的宮女們移開視線,不敢多看。
靜貴妃揪着帕子,無比擔憂道:“怎麽樣了?”
太醫在心裏嘆了口氣,正要作答,宏治帝便趕了過來,他沉着臉,詢問太醫情況,太醫不敢欺瞞,道:“殿下傷勢嚴重,幸得不曾傷及筋骨,靜養些時日自可恢複。”
宏治帝點點頭,複雜地看着站在床邊神色擔憂的靜貴妃,這個女人向來不愛争寵,主理後宮多年,從未苛責過嫔妃,讓宏治帝寬心不少,卻不曾對自己的孩子都能下此狠手,着實詫異。
他忽而想起來蕭知盡跟明樹的話,要小心面前的女人。
“靜貴妃,你可有要解釋的?”宏治帝語氣平靜,但靜貴妃依舊能察覺到他眸中的怒意。
靜貴妃跪在地上,還沒幹涸的淚水又一次落下,她搖搖頭,沒有解釋半句。
越是如此,宏治帝越是無法狠下心來,待太醫給朱啓明上完藥後,他揮手屏退了衆人,這才嘆道:“即便你不滿朕封遲兒為太子,也不可拿明兒出氣啊,他可是你的親生兒子。”
“臣妾并非不滿,臣妾只是……”靜貴妃哽咽道,“臣妾自知犯錯,請陛下降罪。”
“你向來與世無争,朕心裏清楚。平時責罵明兒,朕從不過問,只是今日之事,你必須給朕一個交代。”宏治帝坐在主位上,靜靜看着靜貴妃,面上沒有顯露絲毫情緒。
靜貴妃了解宏治帝的脾性,事情必須要弄清楚,她擦了擦淚水,道:“明兒沉溺權利,多次禍害手足,臣妾勸誡無效,一時氣急便動了手。臣妾教導無方,請陛下責罰。”
宏治帝曾經通過靜貴妃警告過朱啓明,不讓他殘害莫厭遲,今日倒是成了靜貴妃的說辭,偏生她不欲指責孩子的錯誤,将罪責往自己身上攬,讓宏治帝剛生出的疑慮又壓了下去。
他并沒有讓她起身,打量着她,試圖看出她的異樣,但靜貴妃僞裝那麽多年,哪裏是宏治帝輕易能看出的,她咬着唇落淚,哭得人心疼。
“罷了,靜貴妃罰俸半年,小懲大誡,莫要讓朕失望。”說吧,宏治帝起身離去。
靜貴妃目送他離開,又擦了一把淚,眼中染上濃濃的陰鸷。
“今日本宮沖動了,你傳信出去,跟殿下說明兒不可用,但有本宮在,不必擔心大計。”
“是。”梁上傳來一道冷冰冰的聲音,随後一陣輕響,那人離開了九鸾殿。
靜貴妃看了看昏睡的朱啓明,無聲嘆息,卻不知床中人暗暗握緊拳頭,滿心憤恨。
皇宮中鬧了半日,靜貴妃最終也沒有受到重罰,足以見她多受宏治帝的寵愛。
蕭知盡将信交給明樹,頗為好奇道:“先生對此事有何看法?”
“美色誤國。”明樹神色淡淡,将信置于火上燒了個幹淨。
莫厭遲不置可否,靜靜聽着兩人讨論靜貴妃的美貌,待私下了,才問蕭知盡:“朱啓明卧床休養,那逼宮一事豈不泡湯?”
“先讓江婉穩住聶家,晚些讓人送藥進去。”
莫厭遲想起來蕭知盡剛入京時給自己塗的藥,點了點頭,當時他傷得比朱啓明還重,塗了藥後幾天便恢複如初,一點傷痕都不留,确實是靈藥。
蕭知盡捏捏他的手,放在手邊啃咬:“當初是我拉着你走過來的,如今倒是越發不想讓你接觸這些事了。”
“衛靈将現在是我的人,你攔不住我的。”莫厭遲眸光深深,笑裏滿是算計。
許是見慣了他收斂鋒芒的模樣,蕭知盡不由一愣,瞧着莫厭遲展露風華,止不住動容。
“沒想攔你,只是萬物有度,莫要失了本心。”
“好。”莫厭遲順從地點點頭,“不過靜貴妃将罪責推到了朱啓明身上,難不成她不怕朱啓明醒後心涼?”
“或許她求之不得,不被代阏利用,朱啓明不過一枚廢子。”蕭知盡道。
“可笑他這幾年忙着對付我,卻不知靜貴妃才是捅刀子最深的人。”莫厭遲冷笑道。
但其實兩人都明白,靜貴妃再恨,也是朱啓明的生母,讓朱啓明下手除去是不大可能,他們只能讓母子倆的嫌隙越來越大,如此才有可乘之機。
夜裏,蕭知盡将藥送入了宮中,混在太醫開的藥方中,無人起疑,他還專門囑咐了宮中眼線,上藥的時候需得細細擦拭,方能更好的吸收。
莫厭遲在一旁聽着,不知想起了什麽,耳朵莫名發燙。
一直注意着他的蕭知盡有些奇怪,待交代完事讓人離開後,問道:“怎麽了?”
“我說那個時候你怎麽擦得那麽仔細,還以為你對我圖謀不軌呢。”莫厭遲毫不掩飾道。
蕭知盡怔愣片刻,反應過來莫厭遲所說之事,笑了笑,并未反駁,心悅之人就在跟前,他确實有所圖謀。
……
有了蕭知盡的藥,朱啓明的傷并不妨事,次日便下了床,在靜貴妃冰冷的目光下離開了九鸾殿,踏出宮殿那刻,朱啓明頓覺輕松。
宮女見朱啓明臉色煞白,急忙過來攙扶,不想卻被他一把推開。
“殿下,娘娘苦心,望殿下理解。”那宮女乃是靜貴妃的心腹,知道得多,說話卻半真半假。
朱啓明沒有理會她,拖着身子離開皇宮,到了府中,一頭紮入了被褥中,好好地睡上了一覺。等到醒來,外頭已然大暗,他喚了侍女入內,問道:“什麽時辰了?”
“回殿下,戌時了,殿下可要用膳?”
“備些清淡的來。”朱啓明道。
“是。”侍女福身出去交代,不一會兒便将膳食端了進來,伺候朱啓明起身後,立在一旁用膳。
朱啓明食欲不高,用了幾口便停筷了,那侍女想起來一事,便道:“對了,殿下,江大人聽聞殿下受傷,讓人送了藥過來,奴婢找太醫看了,沒有半點問題,晚些奴婢給殿下上藥吧?”
“江之晚?他消息倒是靈通。”
皇宮沒有秘密,更何況昨天的事鬧得這麽大,江婉會知道一點也不意外,朱啓明并沒往心裏去,由着侍女伺候着去沐浴。
因着受傷,又上了藥,朱啓明躺在踏上想事,不一會兒便沉睡,門外的人聽到他平緩的聲音,默默離開。
靜貴妃一頓責打,倒是幫了江婉一把。次日江婉來大皇子府拜訪,朱啓明便讓他多去将軍府走動,一面又在打探着太子冊封的吉日。
江婉靜靜聽着朱啓明的打算,激動之意溢于言表。
朱啓明以為她是為自己的大計激動,殊不知面前之人同樣不可信。
江婉記着朱啓明的吩咐,連連點頭,道:“殿下,那貴妃娘娘可要接出宮?”
朱啓明頓了下,又恢複如初,道:“要,讓聶成這兩日傳信入宮,恰好本王手上,便以皇子有恙,外祖傷心過度為由,想來母妃她不會起疑。”
江婉在心裏撇撇嘴,果真母子情深,也不知到時候靜貴妃會不會保你呢。
朱啓明其實不大情願再見靜貴妃,那頓鞭打,那聲吩咐,算是真正斷了兩人的情分,他想讓靜貴妃知道,他并非任人擺布的棋子。
但聶成愛女如命,逼宮之日宏治帝若以她為質,恐生事端,索性接到身邊來護好,也少個風險。
兩人各有所想,卻也沒有影響到他們的談話,朱啓明不由嘆道:“如今也只有你可信了。”
江婉受寵若驚,起身跪拜道:“殿下言重,臣還要多謝殿下的知遇之恩。”
朱啓明對識時務、又懂拍馬屁的江婉很是滿意,更難得的是,江婉并不似那些幕僚、代阏那般無法拿出手。
“起身吧,說來你跟蕭知盡現下如何了?”朱啓明忽然道。
江婉拍拍膝蓋上的灰,有些神經兮兮道:“殿下料事如神,兩人如今交頸而眠,情同夫妻,看樣子在一起的時間不短了。”
“竟是真的,那你可有拿到證據?”
江婉有些遺憾,又從袖中取出一物,獰笑道:“臣雖拿不出證據,但若是将此物置于他們屋中,到時候殿下去搜宮,豈不人贓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