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別怕

別怕

江潛端着果盤走進卧室,站在床邊看了一會兒,坐下來。

窗外的月亮比昨天豐滿了些,潮聲也比昨天更大,就快到正月十五了。

“醒了就吃點水果吧。”

叫了兩聲,沒反應,他彎腰掀被子,餘小魚一下子用被子蒙住頭,兩條光溜溜的腿露在外面,把床蹬得咚咚響。

“別動!針頭還沒拔!”

他拔蘿蔔似的把她從被子裏拔出來,拎過左手,動作輕快地拔掉針頭,托住她的背坐起來,“好了,下次別那麽……”

“你不許說!”她滿臉通紅地捂住他的嘴。

她睡得太久,江潛給她量了血壓,測了指标,然後在床邊挂了瓶生理鹽水。快輸完的時候她醒了,又渴又餓,但是不好意思叫他,一想到早上自己跟喝了紅牛似的在他身上作威作福,就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怎麽回事啊……

他不就是對她笑了一下嗎,怎麽就變成那樣了……

做到暈倒輸液,Po文作者都不敢這麽寫。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江潛被她堵着嘴,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餘小魚才收回手,把臉埋在膝蓋上。

“沒有笑你,快吃點東西,要餓壞了。”他揉揉她的腦袋,從盤子裏拿了半個剝好的山竹,在她眼皮底下晃了晃,“吃不吃?”

餘小魚聞到濃郁的果香,擡頭啊嗚一口咬住,嚼着山竹肉,兩只烏黑的眼睛疑惑地打量着他:“你怎麽就沒事呢……”

“因為你缺乏運動。”江潛無奈地嘆氣,給她戴上一次性手套。

“我身體很好的!”餘小魚瞪着他。

她忽然想起什麽,唰地捋起睡裙,對他露出小肚子,低頭道:“我是不是有一點腹肌啦,做出來的。”

然後嘿嘿了兩聲。

江潛哭笑不得,摸一摸她滑溜溜的肚皮,“你這叫什麽腹肌?想練的話我陪你練,不過不準叫累。”

“你煩死了,老是想那種事!”

“我說的是在健身房練。”江潛搖頭,“慢慢吃,不急,我去廚房烤點面包,馬上就好。”

“我要吃肉。”她餓得眼冒綠光。

“嗯,炖了牛尾湯,給你一個人吃。”

江潛出去之後,餘小魚把水果一掃而光。不知道是不是水果酸甜開胃的緣故,她更餓了,連十分鐘都等不了,下床上了個廁所,搖搖晃晃地走下樓,吸着鼻子聞食物的氣味,肚子咕咕直叫。

廚房對着花園,有一個開放式料理臺,此時烤箱裏亮着燈,明火竈上架着兩口鍋,油煙機開到最大,落地窗也開了一點。江潛系着圍裙,卷着襯衫袖子,在平底鍋裏加了點煙熏紅椒粉翻炒,一團煎到焦黃的食材在空中颠來颠去,比土豆絲粗,也不是西葫蘆絲的顏色,冒着大蒜和橄榄油的香氣。

“這是什麽呀?”她趴在料理臺上看他炒菜,很好奇。

“嬌嬌過去一點,要燙到了。”他關了火,拿了個餐墊,把平底鍋放在她手邊,擠了點檸檬汁進去,“吹一吹再吃。”

餘小魚戴着塑料手套抓了一把,放進嘴裏嚼了嚼,外面又香又脆,裏頭的肉鮮香軟嫩,帶着紅椒粉的甜和檸檬的微酸,風味濃郁極了。

“是魚?”

“鳗魚苗。”

“我要讓我媽學做這個。”她又吞了一大口。

江潛沒告訴她這玩意是昨晚坐他的私人飛機從西班牙空運過來的,要在原産地拍賣獲得,只笑道:“你媽媽開店夠辛苦了,想吃我下次再給你做。”

烤箱叮了一聲,他從裏面拿出兩根切好片的法棍,放到盛鳗魚苗的鍋裏,再揭開鑄鐵鍋的蓋子,一股牛肉的濃香頓時充滿了整個廚房。湯炖了三個小時,在爐子上冒着粘稠的泡泡,四塊焦褐色的小牛尾浸在番茄、胡蘿蔔和洋蔥熬制的紅色湯汁裏,他用鍋鏟翻動幾下,把一束百裏香挑出來扔掉,食指在鏟面快速一抹,放到舌尖嘗了嘗。

“汁收好了,要酸奶油嗎?”

“要。”

江潛就轉身去落地窗邊的冰箱拿,剛打開櫃門,猛地向後跳了一大步。

“怎麽了怎麽了?”餘小魚跑過來。

“……沒事,你過去,別站在這。”

他硬着頭皮,默念着“我看不見我看不見”,飛快地把一盒酸奶油拿了出來,放到竈臺上,關了火就去找殺蟲劑。

才走了一步,從窗外爬進來的那東西“嗡”地一下朝他迎面飛來,江潛全身都僵了,雙手抓着料理臺,身子向後緊貼臺面,幾乎要陷進去。

“哎?”餘小魚叫了一聲。

“別怕,我來把它弄出去……”他冷汗都下來了,從嗓子裏擠出一句話。

那只長着翅膀、足有五六厘米長的昆蟲好像認準了他,嗖地一下飛到他手邊的臺子上,離他不到半個胳膊的距離。

他呼吸緊張,幾乎站不住腳,“殺蟲劑……你幫我拿下殺蟲劑,就在客廳——”

“啪!”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巴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扣住了蟲子。

江潛震驚地張開嘴。

“蟑螂,”餘小魚用平淡無奇的聲音說,“捉到了。”

她把這只油光锃亮的大蟑螂握在手心裏,江潛都能聽到蟑螂拼命掙紮、用觸須和帶粗毛的腿劃拉塑料手套的瘆人聲音,只見她面不改色地用左手脫下手套,反着把蟑螂包在裏頭,熟門熟路地擰了幾圈封口,最後打了個結。

蟑螂在裏面沙沙爬動。

餘小魚拎起手套在他面前晃了晃,鄭重道:“江老師,你別怕,我們宿舍的蟑螂都是我打的,我室友一個是千金小姐,一個是沒用的北方人,看見蟲子魂都吓飛了。要是母的就不能打死,會爆漿,就是那種噗地一下生滿地小寶寶,小寶寶在卵鞘裏面,拖鞋壓不死的,殺蟲劑也不管用,我每次就活捉了,扔到屋子外頭去。要是正好燒完水,還可以用開水燙死,沖到馬桶裏,就是會有一股燒糊的氣味……”

“拿走,別給我看這個!”

那只惡心的蟑螂離他不到三公分,隔着一層薄薄的透明塑料對他怒目而視,江潛滿臉痛苦地轉頭,眉頭都鎖成川字了。

他在英國多年,遇到的都是德國小蠊,最大的也沒指甲蓋大,餐巾紙就能輕松摁死,後來到南美領略了什麽叫美洲大蠊,長相極其醜陋,生命力極其頑強,大搞消殺也根除不了。

她晃了晃袋子,“哎呀,你不要怕嘛,它才這麽一點點大!我跟你說啊,克服恐懼的第一步就是直面恐懼……”

“拿走拿走拿走!門外就是垃圾桶,趕緊扔了!”

“略略略,男生都是膽小鬼。”餘小魚對他做了個鬼臉,用腳把落地窗踢上,悠悠閑閑地出去扔蟑螂。

別墅的花園裏有兩個大垃圾桶,她扔到放幹垃圾的裏面,蓋緊蓋子。回來飯菜已經上桌了,江潛正在給料理臺和地板噴消毒液,叫她:“手伸出來。”

“我又沒直接碰到它……”

“它兩根須那麽長,都能擦到你手了,不消毒怎麽行?”江潛想到剛才亂晃的蟑螂須,一陣惡寒,在她肉乎乎的小手上擠了一大坨消毒液,用力給她搓了半分鐘。

“好麻煩……我本來就要去洗手的。”她抱怨。

“行了,現在去洗手吧。”

餘小魚一聞到食物的香味就餓得不行,不跟他鬥嘴了,跑去洗手間。

江潛把瓶瓶罐罐都收好,抹了把額上的汗,解下圍裙的一瞬間,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她的膽子怎麽那麽大??

他認識她四年,似乎除了不存在的鬼,就沒有什麽東西能讓她害怕。

他好像……總把她當成小姑娘對待,生怕她這裏磕了那裏碰了,怕她換燈泡站不穩跌下來,出門遇到拐子,上班被人欺負,進賭場管不住手,開車會撞樹。

可她只比他小五歲,再過幾個月就二十六了,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其實已經不小了。

江潛坐下來,用勺子盛了碗牛尾湯,慢慢地吹走熱氣。

那麽,她說他可以那樣做……

是認真的嗎?

她願意和他生一個孩子嗎?

他讓她感到安全嗎?

晚飯很合胃口,連面包渣都沒剩下。

吃飽喝足的餘小魚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她聽不懂西班牙語,卻看着電視劇咯咯直笑,兩只腳搭在茶幾上晃來晃去,江潛收拾桌子的時候,不禁老往那兒瞟。

怎麽看都很……

有一種,讓她生孩子就要遭天譴的感覺。

想到早上,他耳朵就紅了。

他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理智無法完全控制住身體反應,就算及時拔出來射在外面,精子也有可能從前列腺液裏進入子宮。

但他不忍心讓她吃緊急避孕藥,太傷身了。

這件事困擾了他一整天,不知如何開口,心情沉重,而她卻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高高興興地看電視。

江潛暗暗嘆了口氣,準備回布宜諾斯艾利斯就買個驗孕棒準備着,要是沒出意外就再好不過。以後他不能在床上慣着她,一時沖動的後果很棘手,證也沒領,婚也沒結,讓她有了孩子,他良心真過不去。

其實他并不是不喜歡小孩子,只是覺得教育起來麻煩,父母把他養大成人,不知花費了多少心血,付出了多少精力。他的悲傷□□綜合征是遺傳的,從小到大讓他吃了不少啞巴虧,比如喜歡籃球,但絕不能上場自己打,只能做一些沒有肢體接觸的運動,別人問他為什麽,他只能找借口搪塞過去,因為說出真實原因大家會笑。他不想讓自己的孩子也這樣。

一想起學生時代看過的生育紀錄片,他就開始幻疼了,他怎麽舍得讓她在熬過九個月的生育期後,還要面對接下來漫長的教育挑戰?

他的小魚應該一直開開心心的,他有她就夠了。

江潛心事重重地坐到沙發上,把電視音量調小,還沒開口,餘小魚就耷拉着嘴角,仰頭望着他:

“江老師,你又要教訓我了。”

他愣了一下,斟酌言辭,“我只是想和你談談。”

她抱住腦袋,很頭疼的樣子,“不想聽不想聽,你教訓我兩天了,我都認錯了。”

……不是那件事,是生寶寶的事。

他看着她的眼睛,猶豫半晌還是沒能說出來。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