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的
之前趙競業托人寄來快遞,有兩個帶密碼的U盤和一支錄音筆,黎珠把它們暫收在了海珠網公司裏,由趙柏盛看管,早上陳五告訴她公司來了人調查,這邊也不安全了。
她聽過錄音,是唐繼壽和唐順鑫的聲音,這麽重要的物證,總不可能被小偷從家裏偷出來吧?要是特工,應該直接交給有關部門才對。夫妻倆商量過後,推測極有可能是他們自己錄的,那就說明唐家背叛了,要對李明一派落井下石。
作為李明弟弟的左膀右臂,趙競業不能不反擊。
黎珠站在窗前,垂目望着樓下瀑布般茂盛的迎春花,打了個電話給李明。
“李先生,抱歉打攪您,是這樣的……”
那邊聽完她講的來龍去脈,知道U盤陰差陽錯到了趙家手上,沉默良久。
“喔,謝謝黎總告知我這件事。那天在薩爾瓦多吃飯,我想着你工作忙,不方便總和趙書記在一塊兒,就沒給你了,既然趙書記拿到了唐家的U盤,那就麻煩你們好生保管,日後我必有重謝。”
“李先生,我們不求您怎麽感謝,老趙重情義,您弟弟對他恩重如山,這是他應該做的。只是國外的事他就算想幫也管不了,還得看您了。”
言外矛頭直指唐家。
李明笑道:“正好,國內的事我幫不了,但國外嘛,目前還是有餘力的。黎總下次來南美,我再請你吃燒鴨。”
沒等她說幾句客套話告別,他就挂了,看起來心情非常不好。
黎珠想了想,叫陳五:“送我回璧山別墅吧,再叫些人,把家裏收拾收拾。”
銀城北四環有一片千禧年前後建的別墅群,因為城市有地理位置優勢,不少對岸明星、華裔富人都在這裏買了房子。黎珠的別墅是她拿了國際電影節最佳女主角後買的,才買不久父母就去世了,只有她一人居住,連貓狗也沒養,平時很少回來,都是陳五監督保姆按時打掃。
上次在這裏長住,還是二十年前,當時她還年輕,風頭一時無兩,卻沒想到在演藝圈外栽了跟頭,心态崩潰,整天就在客廳抽煙。新劇拍完,她莫名覺得自己老了,精力沒有以前足,想在這休息一陣,新聞發布會也不想去了。
卸妝洗完澡,黎珠巡視着衣帽間裏琳琅滿目的衣服,心情舒适放松。她可以清晰地回想起來,裏面哪幾件是在電影節上穿去領獎的,哪幾件是高奢品牌總監專門給她設計的。
她做演員,就要做到行業天花板;當明星,就要當最耀眼的那一顆。
而賺錢,就要賺到普通人一輩子也不敢想的天文數字。
但凡事都有代價。
她拉開卧室床頭的抽屜,裏面整齊地碼放着鑽石首飾,中間有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裝着鉑金戒指、一張教堂裏的舊合影和一封手寫的短信。這枚戒指的質感與其他首飾相比大為遜色,根本不配她這樣風華絕代的人戴在手上,但這是她的婚戒,90年代趙競業在澳門買的,價格等同于他十年的工資。
那是他們相識的第七天。
她只戴過那一天。
【黎珠小姐,
總督府一別,思念頗多,輾轉不能成眠。
自古寶劍贈烈士,紅粉贈佳人,我嫌脂粉污顏色,願作寶劍為君持。
趙競業
丁未甲辰癸卯壬戌】
他說他願意做她的劍。
有個成語叫“太阿倒持”,黎珠也是後來到內地拍戲才知道的,卻知道太晚了。
這東西在抽屜裏太顯眼,考慮過後,她把它藏在以前臨時放過的地方,要是家裏來人搜查,絕對找不到。
時鐘指向五點半,客廳裏的陳五聯系完了家政公司,告訴她:“燒菜的保姆找好了,明天過來。B姐,晚飯想吃什麽?”
“随便吧。”
陳五就去買陳光記分店的燒味,兩份燒鴨飯和半斤鹵味,半小時後回來,黎珠吃了一口,吐了:“他們家現在做得怎麽這麽難吃?”
陳五尴尬道:“店開大了,老板肯定就讓學徒做。”
他把飯菜倒進垃圾桶,想叫外賣,黎珠道:“不用了,讓保姆打杯蔬果汁,喝也喝飽了。”
黎珠工作起來,吃喝都是不挑的,劇組吃盒飯,她也跟着吃盒飯,但要是閑下來,那就極難伺候。陳五跟着她多年深有感觸,她說要喝蔬果汁,自己就去廚房榨,請來的保姆要是不會挑水果,榨完還得倒掉。
陳五平時在外頭風吹日曬,本來跟她一個年紀,看起來像大十歲,這會兒毛頭小子一般端着果汁過來,黎珠忍不住嘆了聲:
“回去休息吧,這裏是銀城不是香港,也不是上世紀整天有幫派說要綁架我,不用你時時看着。”
既然她這樣說,陳五就笑道:“好好好,那我去玩了,要是保姆不滿意,我再換一個。”
*
三月一到,氣溫回暖,銀城換上了翠綠的新裝,公路兩旁淡粉潔白的玉蘭花含苞待放。
“楚晏拿了年終獎,梁斯宇也這周辭職,他倆要辦婚禮了,叫我當伴娘。江老師,聽說當了伴娘的人三年都不能結婚哎!”餘小魚下了班,在恒中辦公室裏學英語。
江潛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腦屏,“都是迷信。你好好做聽力,怎麽又看微信了?”
餘小魚啞口無言,然後找到了攻擊點:“居然說我迷信,你年會的時候還說穿一身黑不吉利!”
“你那藍裙子挺吉利的,可以穿去當伴娘。”
“不要,你給我訂做的太顯眼了,穿上搶新娘風頭。”餘小魚說,“我去中心商場租一件。”
現在實體店衣服太貴,網上的評價又褒貶不一,還是實地看完再租比較劃算。
江潛笑道:“決定了?真不要我再給你挑一件?”
餘小魚有點心動,但還是怕他眼光太好,“你不要管嘛。”
“婚禮是哪天?”
“二十五號周六。你也要過去,不許遲到,也不要穿得太高調。”
“我出門都穿西裝。”
“我的意思是不要像年會那樣,人家不看新郎了,都看你!”餘小魚咬着鉛筆。
江潛拍了下她的手,把筆拽出來,“怎麽什麽東西都往嘴裏放,這玩意吃下去要變傻的,以後記憶力只有七秒。不要說話了,認真做題。”
餘小魚又蹦出一句:“你好兇啊,以後輔導小朋友做作業不可以這麽兇。”
小朋友?
江潛看着她戴上耳機,刷刷寫起聽力來。
“頭垂那麽低,眼睛不要了?”他右手把她的腦袋往上扳了十厘米。
……還什麽小朋友,他管她都管不過來!
他轉過頭,關掉工作頁面打開郵箱,給某個法國酒莊的老板寫了封郵件,說要訂購一箱窖藏葡萄酒作為結婚禮物,要最好的年份,加急空運。
……給新娘紅包應該就可以了吧,她是芳甸資本的員工。
江潛很少參加婚禮,對這些送禮的講究不熟悉,此時莫名無心工作,坐在電腦前将心比心,思考着自己結婚想收到什麽禮物。
好像沒有特別想要的?
他又看了眼埋頭做題的學生。
有一條小魚就夠了。
傍晚五點多,春天的夕陽從窗外的高樓之間沉下去,光芒透過玻璃,在桌面上拖出一條長長的線,把她握筆的手都染成了金色。
辦公室極靜,只有恬靜的呼吸聲。
記憶的閘門在那一刻突然開啓,他仿佛又看到她的眼淚啪嗒啪嗒掉在辦公桌上、想拉住他又不敢的委屈模樣。他是記得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忘掉,她抽噎着求他不要趕她走,她以後可以做得更好,可他連直視她流淚的眼睛都不敢……
江潛去冰箱裏拿了個巧克力慕斯杯,用手掌溫了三十秒,越過那條橘色的光線,放在她左手邊。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了。
他想要她以後永遠不會傷心。
“咦?現在吃嗎?”
“想吃就吃吧。”他俯身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江老師,你工作開小差!”餘小魚得意地說。
“嗯,這樣不好,不要學我。”
她唇邊露出兩個梨渦,打開慕斯蓋子舀了一勺,遞到他嘴邊,“你也吃啊。”
巧克力的苦味仿佛都融化在初春的空氣裏,只剩下奶油的醇香。
以後要多買點,江潛想。
還怪甜的,難怪她喜歡吃。
備考的日子過得和翻書一樣快,轉眼就到了這月下旬。
餘小魚和楚晏去商場大采購,買些結婚當天要用的紙巾、收納盒、夾子紅包之類,楚晏把餘媽媽也叫上了,覺得還是有經驗的人考慮周全。
“梁斯宇呢?他怎麽不來幹苦力?”
“他在幹啊,我爸媽和一幫親戚從老家過來了,他在新房裏給長輩磕頭呢,每個人磕三個,我才懶得陪他,和不熟的親戚說話可要命了。”楚晏掃了眼手表,“大概還有兩個小時才能磕好吧。”
餘小魚震驚了:“你們家到底來了多少親戚?”
“也不多,就六十來個。”
“……不是說山西計劃生育政策落實很好嗎。”
“老一輩又不搞計劃生育,我奶奶生八個,外婆生六個,表的堂的還有,我這輩的哥哥姐姐在國內的有那麽二十幾個吧,來了一半,又找了四個妹妹當伴娘。”
餘小魚:“那梁斯宇的工作量真是令人發指啊。”
餘媽媽推着購物車笑道:“我們家以後便宜姑爺了,親戚加一起也不到二十個。”
“不行,不能便宜他!”餘小魚摸着下巴,“基數少,乘數可以往上加嘛。”
兩個小姑娘從貨架上搬面巾紙消毒液,在生活區轉了一圈,很多商品正在打折,順便就把平時要用的日用品也買了。廚具專區旁邊是雜物,餘小魚拿着馬桶搋子,問她媽:
“那上面是什麽?太高了看不到牌子。”
餘媽媽擡頭一看,最上層擺着幾個黃色的大箱子,“是地震應急箱,裏頭有安全工具和壓縮餅幹,你們都買一個吧。”
旁邊的導購說:“這個是進口的,價格有點貴,要是搬新家可以備着,能管幾十年呢。”
餘小魚覺得箱子有點大,放到購物車裏就占地方了,“銀城沒有地震吧,我從小到大都沒感覺啊。”
餘媽媽敲敲她的腦門,“怎麽沒有啊?你上幼兒園那會兒我到人家去做工,他們房子大,地勢又高,不到四級就震得很明顯了,搞得我慌裏慌張的。這種應急箱還是要買一個,水災什麽的都能用,你看新聞報道中部地區省會發大水,就是地段好的小區也被淹呢,現在極端天氣越來越多,保不準什麽時候咱們江裏也鬧洪災,你那房子又是老破小……”
“哎呀你別啰嗦了,我買就是了。”
“還不情願啊,媽媽給你付。你們今天采購的東西我都包了,就當給新娘份子錢。”
她這麽說,楚晏就不好拒絕了,“謝謝阿姨,明兒我叫梁斯宇給您單獨敬酒。”
餘小魚疑惑地斜睨她,“媽,你最近炒股賺錢啦?出手這麽大方!前天我還看你買了個MK包。”
餘媽媽感慨道:“這年頭誰還炒股,人都炒綠了,我都是靠接活兒撈正財。媽媽就你一個寶寶,賺了錢還不是給你花嗎,等你結婚我就能省點心了,剩下的錢自己出國玩。”
餘小魚彎着眼睛傻笑。
餘媽媽看着女兒,又不舍得起來,“……就是結婚也不放心啊。唉,你們沒生孩子就體會不到。生下來那麽一點點大,呼啦一下子就長到二十幾歲了,怎麽這麽快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