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厭遲思及此,陷入了另外一種恐慌,他跑出皇宮,催促着車夫快些驅馬,路上行人見到是皇室的馬車,不敢擋道,急急忙忙跑到一側。
一路上不曾停歇,原本要半個時辰的路途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便了二皇子府。
侍衛見到馬車停下,便跑過去想要伺候莫厭遲下馬,不想車中人掀開車簾,頭也不擡跳下車後便趕往莫娘所在的偏苑。
莫娘正坐在床頭刺繡,門口守着兩個名為照顧實則監視的侍女。她來此快一個月,除了偶爾出門賞花賞月外,基本足不出戶,似乎真的只是來避難。
門外的侍女見到莫厭遲匆匆趕來,互相看了一眼後上前攔住了他,道:“殿下,您怎麽來了?”
“滾開!”莫厭遲滿臉戾氣,伸手推開了這兩個武功不弱的侍女,推門而入,一眼便看到了擡手挑線的莫娘。
莫娘聽到動靜,擡頭看向門外,見到是莫厭遲,展開下來,道:“遲兒,你肯見我了?”
莫厭遲走過去,一把奪過她手中的繃子,狠狠摔在了地上,連着的繡花針掉落在地,無聲無息。他狠道:“我是誰?他們都說我不是二皇子,那我是誰?”
莫娘神色緊張她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說啊!不是你說的對不起我對不起皇後嗎!若我不是二皇子,那真正的二皇子呢!”莫厭遲抓着莫娘的手腕,咄咄逼問。
莫娘哆嗦着手指,驚道:“他們都知道了?”
一句話,勝過了千言萬語。
莫厭遲幾乎站不穩,他松開莫娘的手,略帶怯弱道:“那我是你的孩子嗎?”
莫娘捂臉哭泣,搖頭道:“遲兒,我……我也不知道你的生父生母是誰。”
她說起十五年前剛到望鄉臺的那晚,當時正值雨夜,她一個婦人背着熟睡的二皇子翻過一座山,累得實在擡不動腳,便進了一家破敗的寺廟,準備休息一夜後再動身離開。
莫娘正要歇息,忽而耳邊傳來一陣弱弱的嬰孩哭泣聲,她循聲而去,發現是一個瘦骨嶙峋的嬰兒被半掩在土中,因為大雨沖刷掉了大部分泥土,這才不至于讓他被悶死。莫娘不忍,便将人抱進寺廟中。
她還未來得及給這孩子擦拭幹淨,山腳便傳來了一陣喧鬧聲,其中還夾雜着婦人的哭喊聲。莫娘側耳聽了會兒,原來是婦人的丈夫以為孩子病死了,為了不讓婦人傷心,便趁着雨夜偷偷帶出來埋了,不想婦人發現後不顧大雨,竟跑到了上山尋人。
莫娘原想将人放在寺廟中後便離開這裏,忽而覺得将二皇子放在那家人那兒會比她帶着來得安全,于是她将二皇子抛下,抱走了另外一個孩子,連其中的東西都不曾拿走。
在之後她落腳在望鄉臺,本想打聽那夜之事,無奈她初來乍到,無人肯接近她,此事便不了了之。
莫娘被變相囚禁在側苑中,自然不知道外面的流言蜚語,而莫厭遲卻一清二楚,原來他才是真正的“蕭知盡”。
可是在蕭父蕭母心中,他們原來的孩子早已病死,連屍骨都找不到。
莫厭遲苦笑道“好,好得很。”
說罷,默然看了莫娘一眼,而後轉身便走。
一直守在門口不敢進去的侍女見莫厭遲悲怆離開,竊竊私語道:“用不用告訴親主大人?”
“說吧,親主大人對殿下那麽關心,若擅自瞞下來,保不準會被責怪。”
兩人不謀而合,湊在一起寫了封信,讓人交給了邢衍。
邢衍收到信,看道信封中秀氣地寫着“親主親啓”親主親啓後,一把将信塞進了懷中,坐在停在皇宮門外的馬車中,等着蕭知盡出來。
而此刻的蕭知盡正跟宏治帝對峙。
宏治帝以為自己認錯了皇子,便找了蕭知盡來确認,這還沒開口便被蕭知盡一口否定了,蕭知盡雙膝跪地道:“臣并非二皇子,請陛下務必信任殿下。”
“你又怎知道你不是?”宏治帝挑眉問道。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相信蕭知盡真的對皇子之位不在乎,畢竟蕭知盡不僅極力反駁,語氣中還處處透着對莫厭遲的維護。若非真的無意,他又怎會如此。
“父子君臣,臣還是分得清。”蕭知盡笑道,雙眼逼視宏治帝,強迫他趕緊下決定。
“哈哈哈你倒是實誠。”宏治帝笑道,而後斂住笑意,道:“此事明顯是有人暗算遲兒的,只是那個人極為謹慎,朕的死士也沒能探得一二。“
“可是陛下,若是找不出主謀,那二皇子豈不是……”蕭知盡道。
宏治帝嘆氣:“朕自然知道,所以才找你來商議。”
蕭知盡疑惑不解,問道:“陛下有何高見?”
宏治帝示意蕭知盡上前,低聲在他的耳邊道:“若是朕假意認你做皇子,對方會不會借此對遲兒動手,如此可引蛇出洞。”
“陛下萬萬不可,如此不僅傷了二皇子的心,而且還讓他陷入危險之境,日後正名更是讓人诟病,來日記載入史書中,也是一道抹不去的污痕。”蕭知盡跪在冰涼的石板上,垂頭勸誡,身下的石板擦得幹淨,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緊張恐慌的臉。
宏治帝不曾料到蕭知盡竟然如此為莫厭遲考慮,頓時打消了懷疑的念頭,他搖頭道:“朕豈會不知,只是朕平了此事,日後還有第二第三次,朕不敢保證每一次都能護得住他。”
“臣可以!”蕭知盡不假思索道。
宏治帝尚不知蕭知盡的身份,只當他是護主心切,也就沒有去細細品讀這句話中玄機,反倒是欣慰笑道:“遲兒有你這個朋友,朕确實放心。只是此事朕意已決,接下來的事便靠你了,蕭卿。”
“這……”蕭知盡不敢點頭。
宏治帝知道他的疑慮,道:“史書、遲兒的安危這些朕也有考慮,這天下是朕的,自然護得住遲兒,當然,朕也不會勉強你,你且回去考慮考慮吧。”
蕭知盡說服不了這個執拗的帝王,只好起身告退。
因入宮多次,早已熟悉了往來的方向,他便沒讓宮人跟着,獨自一人慢慢走在深宮小巷中。
他走得極慢,将宮中景色一一牢記,試圖在其中找到莫厭遲走過的痕跡,可是皇宮雖然靜穆森嚴,每日往來于此的人仍是不計其數,莫厭遲出宮建府快一年多了,哪還會留下什麽痕跡,一切不過是他自以為是的念想罷了。
分開前莫厭遲交代了要他帶小籠包,即便滿腹心思,蕭知盡也不曾忘記,出了宮門便打算往長街而去。
早已等候多時的邢衍見到熟悉的身影,便驅車而去,攔住了他,道:“主子,小的來接您回去。”
蕭知盡上了馬車,一邊示意去長街,一邊問道:“可有情況?”
“方才看守莫嬌的人傳來這封信,我便送來了。”邢衍将信塞給蕭知盡,擡手輕輕打了下馬背,驅馬往前。
蕭知盡将車簾落下,打開信箋,看了良久,這才道:“看來莫嬌這人留不得了。”
雖然莫厭遲嘴上說讨厭莫嬌,可畢竟是十五年日日夜夜的相處,沒有血緣關系,也有這相依為命的情分在,莫娘即便心懷鬼胎,莫厭遲也難保不會被迷惑。
原本蕭知盡就防着她,不想這次果真露了馬腳。
邢衍聽言,點頭道:“那這兩日我便讓人處理了她。”
“嗯,此事不能拖,以免節外生枝。”
朝堂已經混亂一片,蕭知盡可不想腹背受敵。
賣小籠包的商販今日生意特別好,蕭知盡又出宮晚了,等到他趕過去的時候,那商販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了。
蕭知盡是常客,那商販認得他,見到他來,笑道:“蕭大人,今日來晚了,小籠包賣完咯。”
“今日生意這麽好啊。”蕭知盡停下下馬車的動作,打趣道。
商販滿面春光,道:“可不是,這才多久便賣沒了。”
蕭知盡買不到莫厭遲要的小籠包,便随意買了點桂花糕給帶着,而後打道回府。
邢衍有任務在身,搶了一半桂花糕後便消失了。蕭知盡無奈地搖搖頭,拎着另外一份到處找莫厭遲。
問了書房和前廳的人,皆不見人影,不必想便知道莫厭遲又躲在寝殿中黯然神傷了。這是蕭知盡發現的小秘密,每次莫厭遲不開心時都會躲在屋中不肯見人。
蕭知盡繞到後殿,果不其然見到了苦着臉的葉憫。他不欲聽葉憫發牢騷,躍身飛到屋後,推開窗子鑽了進去。
莫厭遲正抱着膝蓋坐在床上面壁思過,聽到熟悉的腳步聲也不回頭,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小籠包賣完了,我便買了些桂花糕回來,殿下不會怪罪吧。”蕭知盡不甚在意,将點心取了出來。
莫厭遲動了下,道:“我不是什麽殿下,是我搶了你的位子。”
蕭知盡起身走過去,坐在床頭跟他背靠着背,他看着房梁,道:“這個位子一直都是你的,為何三年前你憑一張畫像就相信了,如今反而不信了?”
“可是所有人都說我不是,就連父皇也……”莫厭遲道。
“誰說所有人,我不是不信嗎,你願意相信那些跟你無緣無故的人,也不願意相信我嗎?”蕭知盡勸道。
所有人都可以不信,唯獨莫厭遲不可以。一個連自己都否認的人,拿什麽去跟別人争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