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鬧了一天,夜色降臨後才依依不舍回了家,走近家門,他們便看到一位老婦坐在門外,垂着腦袋似乎已經睡着了。
看身影,似乎是熟人。
蕭知盡走過去,輕輕拍着她的肩,道:“任婆婆?”
老人家夢淺,當即醒來,看到兩人回來了,立馬站了起來,笑道:“終于回來了,等你們很久了。”
“怎麽了?”蕭知盡問道。
“沒事沒事,我聽到你們回來了就趕緊做了幾個菜,給你們帶了過來。”任婆婆說着,交給了蕭知盡一個食盒。
蕭知盡有些意外,趕緊接下,道:“謝謝任婆婆,都這麽晚了還要麻煩您。”
“不麻煩不麻煩,這幾年來受你爹娘照顧,我這把老骨頭才活到至今的。”任婆婆笑道,又拉住莫厭遲的手,道:“遲兒,你瘦了啊,在皇宮中過得好不好。”
莫厭遲見她紅着眼眶,心頭一動,哽咽道:“好,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任婆婆垂頭抹淚。
她早年喪偶喪子,之後沒有再嫁,難過時會給學堂的孩子們帶些吃的,以此聊表慰藉。孩子的父母們也是知恩圖報,時常照顧,只因任婆婆跟蕭、莫兩家住得近,感情也自然深厚些。
莫厭遲喜歡異聞奇事,時常跑去找任婆婆聽故事,任婆婆對他可謂疼愛至極。
“原想着明天去找您的,沒想到您就過來了。”莫厭遲扶着任婆婆的手,道:“我送您回去吧,明日我們再好好敘敘舊,可好?”
任婆婆守了許久,也有些累了,便沒有阻止,點頭笑道:“好,明天給你們做好吃的。”
蕭知盡沒有跟着,他看着莫厭遲微微彎着的脊背,心底發暖。
目送兩人離開,蕭知盡便推門入了屋中,點燃蠟燭,正要将食盒中的菜擺上桌,便看到桌上靜靜躺着的一封信。
蕭知盡親啓。
是江婉的字。
他有些疑惑這個時候江婉的來信,将食盒放下後便拆信來看。
等到莫厭遲送完任婆婆回來時,蕭知盡仍是保持着看信的動作,神情肅然。
他關上門,走過去問道:“怎麽了?”
蕭知盡回神,深吸一口氣,将信遞給了莫厭遲:“過幾日……我們回京吧。”
莫厭遲疑惑不解,低頭看信,他原以為這信是邢衍送來的,可入眼字跡清秀,筆鋒柔和,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潦草,顯然不是同個人所寫,看了署名,這才知道是江婉所寫。
信中開頭只是稍稍問候了兩句,之後江婉便說起了自己的身世,原來江婉的母親江嫣原名聶清清,乃是聶成之女,十多年前被擄走之後賣給了江通達,此後開始了痛苦不堪的日子。
紙上幾處筆跡模糊,似乎寫的時候被水滴沾濕過。
江婉并未提及自己被賣入青樓的事,只說到江嫣瘋瘋癫癫中存着的那一點希望,最後含恨而死。
莫厭遲抖着手看第二頁,一頁是将自己深埋的傷口剖開,一頁是江婉誓死報仇的決心。
江婉成功接觸到了聶成,聶成仍然不知道自己疼愛了那麽久的愛女其實是個假的,而江婉亦不打算此時告知聶成,她尚未見到釀成她跟江嫣一世悲慘的靜貴妃,豈會善罷甘休。
只是江婉今日被代阏打壓,幾次禍及性命,她不得已将自己的身世告知蕭知盡,倒不是想讓蕭知盡幫她,只是怕自己萬一死了,這段秘密便永遠消失了。
不管是苦是災,江婉仍是希望這段過往有朝一日能公諸于世。
莫厭遲看罷,擡手便将信燒了 ,蕭知盡有些意外,伸手攔住。
“燒了吧,這些事,讓江婉自己說。”莫厭遲道。
蕭知盡點點頭,松開了手。
認識莫厭遲那麽久,再聽不懂他的意思的話,蕭知盡都要唾罵自己了。莫厭遲并非不幫,而是希望江婉能活下去,等待那日的來臨。
蕭知盡又是深深嘆息,也不知道是嘆誰、嘆何事。
江婉能寫下這封信,想必也是下了必死的決心。江婉不善于向蕭知盡求助,但不管出于何種起點,蕭知盡都不能坐視不管。
分明才離京,兩人便又要入京了。
夜裏,莫厭遲睡在床榻外側,翻來覆去始終無法入睡,見屋外月光皎潔,索性穿衣起身,翻到屋檐上望月。
晚風微涼,比不得屋中溫暖,卻格外沁人,吹得人昏昏欲睡。
他枕着雙臂,閉着眼打算這樣睡一晚,誰料天不遂人願,這才躺了一會兒,剛剛還月色清明的天一下子烏雲密布,竟下起淅淅瀝瀝的雨來。
莫厭遲被淋了幾點後才發覺下雨了,急急忙忙又躲回了屋中。
一直聽着外頭動靜的蕭知盡背對着莫厭遲,笑出了聲。
莫厭遲咬牙切齒走了過去,将外衣一脫,躺倒在了蕭知盡的身上,怒道:“你笑什麽?”
“你覺得我笑什麽?”蕭知盡躲在被窩中,顫抖的身體暴露了自己。
莫厭遲一把掀開被子,将人按住,道:“不許笑了,不然揍你。”
“好,不笑,殿下饒命。”蕭知盡挑眉,雙手很自然地搭在莫厭遲的腰上,他感受着掌心的溫度,又是萬分感嘆。
原本好好的雅致被一場雨攪了個徹底,一番折騰後莫厭遲更加精神了,見蕭知盡也沒有困意,便問道:“我們什麽時候回京?”
“随意,邢衍會看住江婉的,若你不想走,可以多呆幾日。”蕭知盡道。
莫厭遲:“我也不是非呆在這裏不可,只是……單純的不想回京。”
蕭知盡将人抱住,道:“沒事,到時候你就住我府上,不然人知道不就行了。”
莫厭遲聞言,握拳錘向了蕭知盡的肚子,道:“您這是打算金屋藏嬌?”
“……屬下不敢。”雖是不敢,卻還是想的。
莫厭遲笑了,俯在蕭知盡的身上笑個不停,可憐的蕭知盡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萬分煎熬。為了不出事,他一把将莫厭遲推了下去,又開始面壁思過。
他的鬼心思無人知曉,莫厭遲只當他是惱羞成怒了,笑了半晌後伸手戳戳他的背,輕聲道:“盡哥哥?”
蕭知盡閉眸不想理他,誰知莫厭遲以為他睡着了,便輕手輕腳整理好被子,蓋住了他,自己也鑽了進來,猶豫許久,伸手攬住自己的腰,貼着他入睡。
蕭知盡頓時亂了呼吸,一直不敢有過的想法,在此刻填滿了他的腦海。
……
次日醒來,莫厭遲還在熟睡,手搭在蕭知盡的身上,一點防備都沒有。
蕭知盡早已清醒,只是現在沒有朝中事務打擾,便摟着人半夢半醒,消磨了大半天,直到連莫厭遲都醒來,這才起身覓食。
村子有早市,經常會有賣饅頭的小販來此擺攤,兩人便去了那兒,随意買了些拿在手上邊走邊吃。
兩人決定好了,明日啓程回京,左右村子不大,逛兩日便足夠将之牢牢記住了。
令莫厭遲意外的時,這兩日來除了任婆婆外,竟遇不到什麽熟人,一問之下才知道以前有過一次蝗災,大家都跑到臨陣避難去,這一去就定居在那裏了,再後來的都是些生面孔。
“也不知下次再來,這裏會變成什麽模樣。”莫厭遲感慨萬分。
蕭知盡道:“我覺得不會變。”
望鄉臺,望故鄉。
這裏承載了幾代人的回憶,便是後人,也不會輕易去更改。
莫厭遲笑了笑,忽然發現有攤子在賣花燈,便走過去買了幾只,準備晚上去林中放花燈玩。
蕭知盡擡頭看天,見天色晴朗,便不打算潑莫厭遲冷水了。
兩個少年沒有女孩子那般細致的心思,逛街也是随意走走,買了點吃的玩的後便覺得無趣,提前回家了。
莫厭遲憋了三年,哪肯乖乖待在屋中,放下花燈後便往外溜,打算去找任婆婆。蕭知盡原本也想一同前去,但心中挂念江婉,便獨自留着看家,寫了封信讓人帶回去給她。
他将信折好,正要清洗筆墨,見方才買的花燈,便提筆再上面劃了幾筆,寫了幾個小小的字。
願君喜樂。
願君知我心。
晚上可一定是要個大晴天啊。
蕭知盡洗了筆墨,去自己的家找了幾本書,又回到莫家。
莫厭遲跟任婆婆幾年未見,甚是想念,兩人坐在一起談天說地,不知不覺談了一下午,若不是莫厭遲肚子餓得直叫,只怕聊上三天三夜都不會停。
任婆婆原本要留莫厭遲用膳,又擔心看家的蕭知盡也餓着肚子,便做了幾盤菜後讓莫厭遲帶走。
莫厭遲也不推辭,鄭重地告辭後,便轉身要走。
任婆婆身體健朗,可到底是上了年紀的老人,經不起刺激,莫厭遲不願再次不告而別,讓她再次擔心,他停下腳步,轉身道:“婆婆,我們明天要回京了。”
“這麽快啊。”任婆婆很意外,語氣落寞。
莫厭遲點點頭,道:“嗯,等我安定好了,我就把您接進京去吧?”
任婆婆愣了下,笑逐顏開,道:“好好,婆婆等你。”
“那明天我們就先走了,婆婆要等我啊。”莫厭遲揮揮手,還是離開了。走了許久,他回頭看去,紅燈籠下一抹身影被拉得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