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知盡跟莫厭遲出了宮,便跟他告別,言說要去郊外辦點事。
平時傳遞消息全靠邢衍來二皇子府,莫厭遲撞見過幾次也就知道了,這還是蕭知盡第一次要出去,莫厭遲倍感好奇,問道:“可是有要事?”
“不過一點小事,你先回去吧。”蕭知盡明顯不想讓莫厭遲跟着,莫厭遲識趣,點點頭離開。
看着他的背影,蕭知盡雙唇抿成一條線。他并非刻意瞞着莫厭遲,只是這次去的寺廟見的人是從萬陵而來,要禀告莫娘的事,蕭知盡怕莫厭遲聽了難受,便下意識瞞了。
蕭知盡獨自駕着馬車往郊外驅使,途上不小心撞到迎面而來的一輛馬車,雙方争吵不已,混亂之下,蕭知盡不知不覺坐上了對面的馬車。
京中眼線衆多,蕭知盡貿然出城難免會引來別人的注意,這才略施小計,混淆視聽。
不多時,馬車就到了山腳下,蕭知盡掀開車簾,遠處正站着幾個白衣人。
車夫面無表情地驅車而過,那幾個白衣人屈膝跪下,目送蕭知盡入山。
待行至山中一座小寺廟,車夫才拉住缰繩,止住駿馬的步伐,蕭知盡下了馬車,一個白衣人在那兒恭候多時,見人來,行禮:“屬下拜見親主。”
“起來吧。”蕭知盡走進寺廟,與外頭破舊不堪的模樣不同,屋內寬敞明亮,中間立着一尊大佛,眉慈目善,前面的香爐幹幹淨淨,無半點香火,這個地方顯然閑置了很久。
白衣人名半黎,原是一名殺手,生死攸關之際被蕭知盡所救,此後加入衛靈将,成為蕭知盡的人。他被派去探尋莫娘的事,有消息便會立刻傳信回來。
原本半黎是不會來京中的,只是目标行蹤接近京城,他這才傳了信給蕭知盡,約在了此地見面。
半黎沏了杯茶給蕭知盡,邊道:“主子,莫嬌近日行蹤異常,似乎直沖二皇子而來,可要攔住她?”莫嬌乃是莫娘的名字。
“不必,先盯着她。她身後的人可查清了?”蕭知盡抿了一口茶,蹙了眉頭,茶葉許是放了很久,又安置不得當,盡是黴味,難以入口。
半黎點點頭,道:“查清了,乃是代國太子代阏!”
“什麽!”蕭知盡大為吃驚,“他不是在十五年前戰死了嗎?”
半黎搖搖頭,道:“十五年前代阏裏應外合攻打皇宮,兵敗後不知道被誰所救,竟毫發無傷地逃脫了。”
“如今在京中的代國遺民不在少數,很多人安分守己,舉止無異,着實難查。”蕭知盡嘆了口氣。
“屬下倒是有一計……既然莫嬌沖着二皇子而來,不如将計就計,讓二人見面,看看她有何舉動。”半黎道。
“不可。”蕭知盡想也沒想便搖頭了。莫娘能在先皇後身邊那麽久,連抱走莫厭遲的時候都無人察覺異樣,顯然這人心機頗深,若是見到莫厭遲,指不定會有做什麽舉動。
半黎的意見被駁了回去,便也沒有再說什麽,等着蕭知盡發話。
蕭知盡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個完全之策來,無奈道:“先看着她吧,我回去再想一想,只一點,不能讓莫嬌接觸到二皇子。”
莫娘太過危險,也許莫厭遲會挂念幼時孺慕之情,不記恨于她,但是蕭知盡不行,是這人害得莫厭遲十幾年來起起落落,受盡折磨,若是可以,他想将人抓起來,好好拷問一番。
可是轉念一想,這人好歹也盡心盡力養了莫厭遲那麽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若不是她一絲憐憫,只怕莫厭遲早就投胎轉世了。所以蕭知盡這才忍住了抓人的沖動,留她如此逍遙。
半黎神色肅然:“是。”
半黎主要負責莫娘一事,将該禀告的事情都說完後,便起身離開。
蕭知盡待了會兒,原想要走,門外衛靈将走進來,低聲道:“主子,外面有人。”
說罷,遞給了蕭知盡一個面具和一襲白衣。
蕭知盡面色沉靜,伸手接過,他也不忌諱,當着衆人的面将衣服換上,好整以暇理好衣角,這才離開。
一路上馬車飛快,蕭知盡坐在裏面也能感受到周圍人探究的視線。他驟然被跟蹤,二皇子府是回不去了,幹脆讓車夫圍着城中繞了幾圈,耗耗他們的精力。
蕭知盡一邊算着時間,一邊又在車中吃吃點心,看看風景,全然無視外頭的人。
臨了某個地方,車夫停下馬車,蕭知盡卻遲遲沒有動作。躲在暗處的人面面相觑,正猶豫着要不要出手,忽然身後掃過一陣凜冽的寒風,接着頸間一涼,伸手一摸,發現那兒正插着一根細細的針,泛着青色的光芒。
針上有毒!
不多時,林中的人便被收拾得一幹二淨。這會兒車夫又揮起鞭子,驅車而走。
而在京中某處,一個男子黑着臉聽到來報,冷笑道:“朱啓明真是個廢物。”
他将衛靈親主的行蹤透露給朱啓明,為的就是讓他出手果斷,除了這個心頭大患,沒想到雙方連交刃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殺得幹幹淨淨。
如今他手底下的精銳不多,衛靈親主身邊多是精兵,敵衆我寡,他才不得不借刀殺人,只是顯然他對朱啓明的期望太高了。
那人從黑暗中走出來,一襲黑發中夾雜着幾縷花白,分明只是四十歲左右的年紀,神色卻像是個耄耋老人,一雙陰鸷的眸子緊緊盯着遠處的紫禁城,不曾移開絲毫。
這人便是代國太子,代阏!
蕭知盡回到二皇子府的時候,莫厭遲正好從吏部回來,弘治帝為了兩人能夠增進感情,在任命蕭知盡為吏部侍郎後,又将莫厭遲調到了吏部,如今吏部就是蕭知盡和莫厭遲的地盤了。
在郊外被人跟蹤,蕭知盡也不能乘着馬車大搖大擺入城,便只身回去,連衣服都來不及換。
莫厭遲走在回院子的石板小路上,忽而一人從天而降,白衣款款,黑發飄揚,穩穩落在他的面前。
蕭知盡一把将面具摘下,長籲一氣,神情有些疲憊。
“回來了?怎麽連衣服都換了?”莫厭遲順手接過他的面具,發現這面具跟那日初遇時見到的銀制面具不同,今天的更像是路邊小販随手買的。
蕭知盡道:“路上有人在跟蹤我,不得已就換了身裝扮。”
畢竟往後京中還有許多事情需要他以吏部侍郎出面,若被認出是衛靈親主,難免會引來事端。
莫厭遲點點頭,“沒事吧?”
“沒事,前陣子去萬陵的手下回來複命罷了。”蕭知盡半真半假說着。
莫厭遲不以為然,“無事就好,方才吏部尚書托話,讓你午後過去一趟。”
“不去,他是尚書還是我是尚書啊。”蕭知盡撇撇嘴,任性道。
分明白衣傾世,豐神俊貌,對外面舉止優雅,作風果斷,卻總是在莫厭遲面前露出十七八歲少年該有的情緒來。
孫莫才能頗佳,就是萬事拿不定主意,吏部這幾日被蕭知盡整理得妥帖,左右也出不了什麽大事,莫厭遲便沒有勉強,由着蕭知盡偷懶。
而朱啓明自知行蹤暴露,便入了宮跟靜貴妃多要了幾個死士,以免自己再次遭襲。
靜貴妃不知道代阏一事,聽聞朱啓明刺殺失敗,面上毫無動容,賞了他幾個死士後便去午睡了。
朱啓明不在意,領了人便走。
眼下快要入夏,宏治帝見日頭漸高,便改了朝制,成了三日一朝,其餘兩日則在各部所在處應卯,急事再下帖面聖。
六部一直以來就平安無事,若非衛靈将搗鬼,再過幾年也依舊一帆風順。只是顯然,衛靈親主是個閑不下的人。
收拾了一個吏部尚書,可還有其他人依附在朱啓明那兒,他需得将其一一剪斷,為莫厭遲鋪路。
工部侍郎餘興輝最近接到宏治帝的旨意,修繕涼園,以便過些時日避暑之用。
宏治帝每年都會去涼園避暑,宮殿修繕自然馬虎不得,餘興輝親自去了一趟後,回來複命說好幾處宮殿破損嚴重,需要重新修葺,便向國庫要了些銀子。
眼下國庫充實,宏治帝也不在意,手一揮表示準奏,也不過問數量多少。
自古以來工部便是撈金的好地方,朱啓明沒少得過好處,這餘興輝更是貪墨了不少。
蕭知盡看在眼中,笑而不語,在餘興輝身邊安插了個賬房先生後便置之不顧了。
朝中事務不多,莫厭遲便時時跟在宏治帝身邊,學習治國之道。朱啓明見狀,也學着他天天請安,黏在宏治帝身邊,問這問那。
宏治帝見兩個兒子對社稷如此上心,心頭無比欣慰,有問必答。
莫厭遲入朝時間短,問題多,一有什麽疑慮便會開口詢問,屆時宏治帝便會放下手中朱砂筆,好好教導一番。朱啓明冷眼瞧着,止不住出言暗諷。
原本只有一個莫厭遲的時候,宏治帝尚能應付幾番,這會兒多了個朱啓明,讓宏治帝心有餘而力不足,更何況朱啓明時常出言諷刺,惹得宏治帝心煩。
教導了幾日後,桌上奏折堆了幾疊,宏治帝察覺精力大不如之前。于是派了李公公,免了兩人的晨昏定省,無事不要入宮。
外頭頓時流言四起,宏治帝這分明是不願意立儲君啊。而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這哪是不願意立,分明是宏治帝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