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娘顫抖着唇瓣,雙眼失神,她喃喃道:“當時我是想這樣的,可是抱着懷中熟睡的你,我下不了手,我下不了手啊!”正因如此,她才躲在望鄉臺中,把莫厭遲當做親子撫養,給自己的罪行一些安慰。
莫娘對莫厭遲的好是沒得說的,可卻也無法抹滅她過往的罪行。一想到先皇後的死,三年來日日夜夜無盡惶恐,莫厭遲就抑制不住心中的恨,他推開莫娘,背過身去不再看她,一字一頓:“你走吧,以後,不要再相見了。”
莫娘踉跄了半步,對着莫厭遲跪下,她抓着他的衣角,哭道:“遲兒,娘知道錯了,原是一輩子都不該出現在你面前,可現在那些人知道你還活着後,已經派人追殺我了,若我出去,必死無疑啊。”
莫厭遲身形晃了晃,他極力穩住自己,深吸了幾口氣,“三年前你離開時,可有想過我也會死……”
蕭知盡坐在一旁看戲,莫娘确實代阏的人被追殺,在他的授意下半黎只會袖手旁觀,絕不出手,若是死了正好,他也不必提防着她,不想幾番殺戮,她竟然毫發無損,還是找到了莫厭遲。
他想清楚了,莫娘要是被趕出二皇子府,出了門就讓半黎将人處理了,若是留下來,便讓人日夜守着,不讓她動什麽歪心思便是。
不過一個女人家,不足為慮。
蕭知盡不曾料到,這是因為這個女人,險些釀成大禍,讓他徹徹底底失去莫厭遲。
莫娘愣了下,松開了手,頹然端坐在地上,無言相對。
莫厭遲被松開,擡腳往內院而去,蕭知盡見狀,吩咐了人送客後,疾步跟上他的步伐。
前面的人走得不快,蕭知盡幾步就追上了,莫厭遲知道身後是蕭知盡,便停下腳步,垂首抹淚,一如三年被計戟帶走的可憐模樣。
蕭知盡恍惚了下,伸手抓住他,掌心觸及是一片冰涼,他是真真切切存在着,三年了,當年倉促一別,他跟莫厭遲說了兩個字,等我,亦不知道這人有沒有聽見,可在蕭知盡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在一千多個日夜中蹉跎掙紮,終于破土而出,得以喘息。
他将人摟住,輕聲安慰:“人已經走了,別哭。”
莫厭遲将手臂橫在臉上,不讓蕭知盡看到自己滿臉淚水的模樣,他把腦袋埋在蕭知盡的衣襟中,抖着聲音:“別……別讓她走,她會死的……”
蕭知盡嘆了口氣,示意暗衛去找人,一邊摸着他的腦袋:“好,我派人去找她,往後讓她住遠點,不見便是。”
莫厭遲點點頭,默默哭了會兒,待收拾好情緒後,又狠狠地擦了擦眼睛,他自知失态,頗為羞赧地擡頭,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他剛哭完,擦眼淚的動作又十分粗暴,這會兒雙眼紅腫得厲害,蕭知盡心裏抽疼,擡手輕拭,冰涼的手掌緩解了莫厭遲的不舒适。
“今日你也累了,先回去歇一歇。”蕭知盡道。
“好。”莫厭遲偏過頭,瞧見了蕭知盡臂上纏着的紗帶,這才想起來遇刺一事,“你的傷沒事吧?”
“若有事這會兒早沒了。”蕭知盡輕笑,“你且去歇着吧,我還有些事要辦。”
“好。”蕭知盡做事有分寸,莫厭遲便沒再多言,往自己的寝殿去。
看着他的背影漸漸遠去,蕭知盡又嘆了口氣,莫厭遲的心還不夠狠呀。
蕭知盡目光清冷,殺意四起,全然沒有方才擁人入懷時那股溫柔,他冷笑了聲,又回到了前廳。
收拾茶具的丫鬟見俊美異常的狀元郎回來,打了聲招呼後繼續忙自己的事,期間未再看蕭知盡一眼。
蕭知盡等了半晌,邢衍和半黎幾乎同時到了府上。蕭知盡正端着茶盞一口一口噙着,面色如常,兩人卻脊背一寒。
半黎不敢猶豫,下跪求饒:“請親主恕罪,早上代阏派人刺殺莫嬌,不知怎麽牽連到我們,混亂之下讓莫嬌跑了,待再找回時,人已經出現在二皇子府上了。”
“那現在人呢?”蕭知盡靜靜道。
“在皇子府偏苑那兒。”半黎道。
蕭知盡放下茶盞:“盯緊她,若再出事,你就不必來見我了。”
“是!”半黎道。
邢衍見兩人說好,這才開口:“主子,早上行刺的是大皇子的人,其中有兩個是代阏借給朱啓明的。”
如此一來,前幾天朱啓明能派人在郊外追殺他一事也就說得通了。蕭知盡略感頭疼,千算萬算,兩人還是勾結在一起了。
好在大皇子那邊有江婉替他盯着,一時半會兒也鬧不出什麽大事。
至于代阏……
十幾年來他不曾行動,蕭知盡大概也能猜到一二,面對讓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換作是他,他也不想一了百了,慢慢折磨敵人,在不知不覺中把對方擊潰,這不失為報仇的一種方式。
只是代阏失算了,隸屬朱家的衛靈将重現于世,他不得不緊張起來,這才屢屢出手,要将衛靈親主和莫厭遲置之死地。
“把那幾人都處理了,順便查下他們是如何勾結上,斷了他們的聯系再說。”蕭知盡道。
“是。”
主仆三人在前廳商讨,本該回到寝殿休息的莫厭遲知道莫娘安置在哪裏後,只身前往了偏苑。
有了監視着莫娘,莫娘不敢有所舉動,這能在屋中暗自嘆息。
忽而,門吱地一聲被推開,來人是方才決絕讓她離開的莫厭遲,莫娘大喜過望,跑過去抱住他,“遲兒,娘就知道你不會那麽狠心的。”
莫厭遲貪戀一時溫存,随即将人推開,神色肅然,道:“我來是想問問你,當年指使你的人和如今追殺你的人是不是同一個人?”
“這……”莫娘心神一動,點頭道:“是。”
“誰?”
“代……代國太子代阏。”
“代阏?”莫厭遲從史書上知道過這個名字,可是按書上所說這人早已是身死魂消才是。
莫娘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代阏沒死的。”
她說話半真半假,莫厭遲卻是不疑有他,稍稍談了幾句後,便又離開了。
他回到寝殿,蕭知盡正坐在屋中飲着關中進獻的桑落酒,這酒味道香醇,入口綿甜,平日莫厭遲也愛小斟一杯。
蕭知盡聽到腳步聲,擡眼笑道:“回來了?”顯然知道莫厭遲去了偏苑。
莫厭遲不覺無異,走過去奪走了他手中的桑落酒,惡狠狠道:“受着傷還喝什麽酒,想死不成?”
蕭知盡讪讪一笑,解釋道:“這不瞧你心裏不舒爽,拿酒給你嘛,只是你離開太久,我忍不住就喝了幾口。”
莫厭遲斜斜瞥了一眼,不置可否,擰開酒瓶給自己斟了滿杯,說是借酒澆愁,這桑落酒未免寡淡,莫厭遲連連喝了幾杯後,這才緩過神來,“方才我去了偏苑……她說代阏還活着……”
“……我知道。”蕭知盡點頭道。
莫厭遲猛地擡頭,驚道:“怎麽你知道?”
“原本我就是來查這件事的,知道了也不意外吧。”蕭知盡猶豫了下,還是将近日的事情一一告知了莫厭遲,也好讓他多個心眼,提防着朱啓明和代阏。
莫厭遲聽着,幾乎将手中的杯子捏碎,“代阏乃是我朝大罪人,朱啓明怎麽敢跟他勾結!”
“說是勾結,其實兩人尚未見過面,朱啓明不知道助他之人是代阏,不過以他那樣,兩人勾結在一起也只是時間問題。”蕭知盡道。
“代阏為何要幫他,助他上位對他複仇一事全然無益。”莫厭遲百思不得其解。
蕭知盡冷笑,“只怕是覺得朱啓明比你來得好控制,且你有衛靈将在手,他倒是想幫你也幫不了。”
十五年前戰亂,賢王留在京中的一小部分勢力入京護駕,代阏險些喪命在衛靈将手中,如今只怕更加忌憚,選擇莫厭遲無異于自投羅網。
代國遺民時隔那麽久再次行動,想必已然做足了準備,莫厭遲臉色也不是很好,“往後有所行動,你且小心點。”
“嗯。”蕭知盡點點頭,猶豫了會,道:“代阏一事我心裏有底,只是朱啓明那邊,也得你多多看着了。”
“我知道了。”莫厭遲肅然道。
兩人說了會兒,門外葉憫來敲門,“殿下,太醫來了。”
“傳。”
太醫原本在太醫院好好當差,突然二皇子府的人急忙跑來請人,言說殿下遇到了刺客,受傷昏迷,他這才提了箱子趕來,不想一進屋,人正生龍活虎地喝着酒。
“參見殿下,這……殿下可是身體抱恙?”太醫盡職盡責問了句。
莫厭遲意味不明笑了下,道:“本王無礙,多虧了蕭狀元給本王擋了一劍,你且給他看看。”
“是。”感情是二皇子殿下緊張蕭知盡,這才會在太醫院說出那番話啊。
蕭知盡的傷已經上了藥,再給太醫看明顯多此一舉,太醫細細檢查後,拱手道:“殿下,侍郎大人的傷無大礙,靜養幾日後便可痊愈。”
“嗯。”莫厭遲神色淡然,似乎不大滿意太醫的話。
太醫是個通透人,見莫厭遲垂眸斟酒,蕭知盡直勾勾看着自己,突然明白了過來,他欲哭無淚,立刻改了說辭:“殿下被刺客重傷,需得好好休養,臣回宮後會回禀陛下,請殿下安心養病。”
莫厭遲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來,道:“那就有勞大人了,蕭知盡為保護本王而受的傷也勿要忘說了。”
太醫苦着臉,連連答是。
葉憫進來送客,臨出府塞給了太醫一大疊銀票,太醫拿着手中如燙手山芋的銀票,心知是封口費,卻着實拒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