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暗潮湧動(二)

翌日,皇宮中的馬車早早便停在了林章學舍前,等着接一甲的三位才子入宮。

鹿鳴宴起源于唐朝,因會在宴中唱《詩經小雅》中的“鹿鳴”之詩而得名,代國因其繁文缛節而下令廢棄過,後來代國日益衰敗,戰亂不斷,被闵朝吞并之後,闵朝因急需人才支撐,便恢複了鹿鳴宴,以此鼓勵百姓科考。

此番乃三人首次在京中權貴面前露臉,不管是出于何種目的,都足以讓他們嚴陣以待,不敢松懈。

江婉起了個大早,整理好後便去敲蕭知盡的門,原以為這人又該睡懶覺了,不想還沒擡手,緊合的門就自動打開了,江婉驚訝道:“你今日怎麽起那麽早?”

蕭知盡道:“睡不着。”

說是睡不着,看他的精神卻是出奇的好,連着裝都比平時要好看幾分。江婉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下,跟着他下了樓。

蕭知盡不僅精神好,心情更上一層樓,昨夜宮裏傳來消息,二皇子會參加鹿鳴宴,弘治帝還特地命人将莫厭遲的席位安排在了他的旁邊,顯然是想讓兩人好好交談。

秦會岚比兩人起來得早,正跟宮裏來的人閑聊,見人下樓,便上前打起招呼來,臉上絲毫不見前兩日的陰霾,熱情得似乎感情真的很好。

秦會岚不願在宮裏人面前表現出三人不和,主動示好,蕭知盡和江婉也樂于陪他掩飾,皆是笑了笑,一同随那宮人出了門。

鹿鳴宴設在皇宮附近的杏園中,此處專門為文人雅士修成,故而跟宮裏雕梁畫棟、裝飾華美的宮殿不同,杏園裝修簡樸,無半點陳設,亭臺水榭,清淨淡雅,過往窗上雕着古往今來學子求學的故事,彰顯儒雅之風。

半個時辰後,三人便到了杏園。

江婉作為探花使,需要在狀元游園之時獻上名花,禮部尚書早早便讓人在門口等着,一見到江婉便将人帶走,要跟她說說獻花時的章程。

秦會岚見狀,臉色有些難看,但也只是一瞬間,畢竟這麽多官員都在場,稍有不慎便名聲掃地,他心中雖是不忿,到底不至于拿前程開玩笑。

蕭知盡和秦會岚一同進了杏園,入眼便是假山環繞,亭臺樓閣分地而居,鳥語花香,遠處還能隐隐聽到簾官們吟詩作賦的聲音。

而園中設宴之地,內外簾官正聚在一起談笑,有的出口成章、有的落筆成文,朗朗書聲好不熱鬧,正陶醉其中時 ,弘治帝來了。

宏治帝身後的李公公高聲道:“皇上駕到!”

簾官們急忙上前,迎拜聖駕。

宏治帝大手一擺,笑道:“衆卿平身!”

“謝陛下。”

衆人起身,看向宏治帝,如今熾手可熱的大皇子正站在他的左手邊,臉色陰沉,不見喜意。而令人更為驚訝的,是宏治帝右手邊站着的人,二皇子莫厭遲。他垂眸看着腳下,神色淡然,在聽到弘治帝說的話後,眸子一亮,笑着點了點頭。

衆人無不吃驚,錯愣地盯着那人。

未等衆人反應過來,一陣喧鬧聲便吸引了衆人的注意。

只見蕭知盡身穿繡鷺鸶紅衣,帶着鑲玉烏紗帽,正從遠處騎馬而來,風采卓卓,英姿飒爽。在場的宮女幾乎看直了眼,簾官們原先見過蕭知盡一兩面,只是那人身着寒酸,如今好好打扮一番,倒是顯得豐神俊朗,一表人才。

宏治帝滿意地點點頭,又側身交代莫厭遲要跟蕭知盡打好關系。他的聲音不高,可耳聰目明的朱啓明卻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尚在氣惱莫厭遲參加鹿鳴宴的他臉色又黑了幾分,惡狠狠地瞪了莫厭遲幾眼。

蕭知盡已經騎着馬兒沿着杏園繞了一大圈,不少百姓跑來目睹新晉狀元郎的模樣,且不說才華如何,單是這張俊臉便足夠讓他們贊不絕口。

期間探花使江之晚親手折下名花,獻給狀元郎,以此祝賀。

宏治帝遠遠看着,總覺得探花使面熟得很,卻是想不起來像誰。

待回到園中,一甲三人并肩而行,齊齊跪拜弘治帝。

莫厭遲看着眸中帶笑的蕭知盡,不由攥緊了拳頭,心情莫名複雜。

宏治帝欣喜地讓人起身,由宮人帶着衆人入席。簾官們依次入座,跟同僚們點頭示意,略略打了招呼後便收了聲,看向弘治帝。

宏治帝笑道:“衆卿不必拘束,随性便可。”

話雖如此,可端坐于上的人是當朝天子,威嚴赫赫,不怒自威,底下又是些手無實權的文官,素日只會寫詩作畫,弘揚國學,哪有機會面聖,三年一次鹿鳴宴見得一面,自然不敢造作。

鹿鳴宴有兩大特點,一是探花獻花,二是狀元獻酒。

狀元郎蕭知盡見場面頗為冷淡,又得了禮部的人的暗示,便端起酒杯,走到前面,朝着宏治帝行禮,道:“草民蕭知盡承蒙聖恩,有幸入得殿堂,今以此酒獻于陛下,聊表心意。”

宏治帝身邊的宮人想上前接酒,卻被攔了下來,宏治帝道:“聽聞你跟二皇子幼時是同窗?”

衆人聞言,皆是錯愣地看向宏治帝,他如今此舉,無異于是将蕭知盡跟莫厭遲綁在一起,一個是新科狀元,一個是無權無勢的皇子,宏治帝一舉實在難測。

而莫厭遲頭也不擡,垂着眸子瞧眼前的佳肴,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朱啓明很快反應過來,看蕭知盡的眼神立即變了,原本還是賞識有加,此刻卻是殺氣騰騰。

“是。”在所有人都緊張得盯着蕭知盡時,他卻是不急不緩開口應答,絲毫沒有遮掩,坦然地點頭,“草民兒時受二皇子‘照顧’頗多,至今感激在心。”

莫厭遲心虛地抿了一口青梅酒,說是照顧,其實欺負的成分更多。

按理說新科狀元前途無量,與二皇子莫厭遲處境不同,蕭知盡若想仕途順暢,便該借此機會将兩人關系撇得幹幹淨淨,畢竟望鄉臺山高水遠,無人會無聊到去探究他所說的話是真是假,更何況在這趟渾水中,重要的是立場。

文官們不參與黨争之類的,但在官場上混得久了,自然深谙這個道理,如今見蕭知盡并不避諱二皇子,皆是惋惜嘆氣。

宏治帝頗有深意地看了蕭知盡一眼,随機笑道:“既如此,那這杯酒你便獻給二皇子吧。”

此話一出,底下一陣喧嘩。自闵朝開元首次科舉以來,已經有無數個狀元郎獻酒給帝王了,這已經是見怪不怪的了,可這一次這杯酒卻未能落到宏治帝手上,反而獻給了所有人都不看好的二皇子。

天家姓氏為朱,莫厭遲接入宮中三年之久,宏治帝自始至終未讓其改過姓氏,甚至不曾一日讓其上過朝,所有人都對他的血統持以懷疑的态度,如今宏治帝的言行,反倒像是打算任用莫厭遲。

“是。”蕭知盡毫無顧忌,端着酒杯往莫厭遲走去。

衆人看着他一步一步走過去,眼神十分複雜。

朱啓明卻是在心底冷笑,如今一杯酒下去,看似是宏治帝同意兩人結交,打算重用莫厭遲,實則是在毀了蕭知盡的仕途。

朝堂上大部分是大皇子的人,若想平步青雲便得依附于他,若是同二皇子結交,不多久他便可找個緣由将人處理了。宏治帝護得住莫厭遲,難不成還能護住這小小的狀元郎不成。

莫厭遲亦是如此想,他蹙眉接過蕭知盡遞來的酒,二話不說一飲而盡,之後悶聲坐下,不同他有過多交談。

蕭知盡毫不在意,躬身告退,回到了自己的案前。

狀元敬酒便在詭異的氣氛下結束。

本來是人人驚豔的狀元自敬酒後便鮮有人來搭話,他也不在意,期間還俯首跟鄰桌的二皇子說了幾次話,只是二皇子待人向來冷淡,對這個故鄉來的人亦是如此。

朱啓明看在眼中,有了另外一番算計。

蕭知盡一直在找話頭聊天,莫厭遲愛理不理,端得一副高高在上的皇子模樣,蕭知盡也不氣餒,繼續騷擾着莫厭遲。

莫厭遲被惹得煩了,開口道:“你這三年是吃錯藥了嗎?”

三年前的蕭知盡沉悶無趣,莫厭遲經常逗半天都沒有任何反應,如今這人插科打诨、油嘴滑舌,全然不見昔日模樣,且自作主張、狂妄自大,莫厭遲幾乎要被這人氣死了。

蕭知盡沉思片刻,道:“許是真的吃錯藥了。”

但不是這三年裏,而是更早。

後面一句話蕭知盡并沒有說出來,他定定地看着莫厭遲,抿着嘴一言不發。

莫厭遲被盯得心底發悚,便換個話題問:“上次忘記問,渡鳴是哪裏來的。”

兩人的桌案被刻意安排得很近,離朱啓明也有段距離,莫厭遲低聲問蕭知盡,便是有內力的人在這嘈雜的環境下也難以聽出一二。

“渡鳴原不是我的,我只是受人所托,來京查些事,向那人借用幾年罷了。”蕭知盡亦是低聲道。

莫厭遲挑眉,“既是有了衛靈将,為何那人不自己查?”

“他……不便在京中露臉。且我也是存有私心的。”蕭知盡道。

莫厭遲只當他說的“私心”是在京中搏得一席之地,便沒有再問下去,換了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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