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父在一旁點頭附和道:“确實如此,盡兒,并非爹娘貪慕榮華富貴,以此欺騙于你,只是瞞了這麽久,我跟你娘商量過了,還是讓你認祖歸宗的好。”
蕭知盡無奈地搖搖頭,道:“我本就是蕭家人,何來認祖歸宗,難道爹娘不要我了嗎?”
“怎會?”蕭娘急道,“爹娘希望你永遠都留在望鄉臺留在身邊,這樣就不會讓人知道你了。”
蕭娘年輕時常生病,誕下孩子後又因為孩子夭折而郁結在心,傷心過度壞了身子,以致于之後再也沒有懷孕過,他們認為蕭知盡是上蒼賦予的寶物,打小便視若珍寶,自然不會嫌棄蕭知盡。
若非怕對不起蕭知盡,他們也許會瞞一輩子,至死都不會吐露一個字。
“既然如此,爹、娘,孩兒希望你們能相信我一次,也許是直覺吧,我相信我就是你們的孩子。”蕭知盡牢牢握着蕭娘的手,透過掌心的溫度能感受到血濃于水的親情。
蕭娘好不容易才緩和過來,這會兒又哭了,她止不住将蕭知盡抱住懷中,拼命點頭:“好,你就是娘親生的,娘相信你。”
蕭娘當初不顧蕭父反對,執意将寺廟中身着華貴的孩子帶回家,十幾年來含辛茹苦将他養大,不曾有過半句怨言,直到現在,她都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蕭知盡将二老安撫好,又在狀元府中整頓了一番,确保不會讓來路不明的人接觸兩人後,這才戀戀不舍離開,回到了二皇子府。
狀元府離修成還有一段時間,蕭知盡倒也不急,反而是宏治帝的想法讓他不得不擔心起來。那确實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可蕭知盡不敢冒險,尤其是這種無法百分百确定莫厭遲安危的事情。
他在擔心莫厭遲,而此刻的莫厭遲正垂頭喪腦走出皇宮,踏上馬車後頭也不回便離開了。
黃林之貪墨一事屬實,為了百姓才走的偏路也屬實,只是特使到了望鄉臺後發現蝗災并沒有傳說中那麽嚴重,而且黃林之貪墨的數目跟赈災的數目不大一致。
雖然相差不大,也足以讓宏治帝勃然大怒,因着銀子用在了百姓身上,他便留了黃林之的命,将他貶為庶人,後代子孫三世不得為官。
而為其擔保的莫厭遲雖未被牽扯其中,卻因是非不分,盲目包庇罪臣,罰俸半年,閉門思過。莫厭遲原想要跟宏治帝說話,卻被他冷冷地眼神止住了,只好安靜退下。
蕭知盡曾說過特使是他的人,如今一看,這人早已叛變。
莫厭遲受了一頓訓,也明白了宏治帝的态度。以往如何責罵,宏治帝總是眸中含笑,慈愛有加,從未像如今一般,目光冷得像冰錐,狠狠地紮着他的心。
相伴三年,說沒有感情是假的,只是莫厭遲不曾料到,皇家竟是如此冷酷,眨眼便忘了過往。
狀元府離二皇子府極近,蕭知盡早早就回來,在後院恣意舞劍。
莫厭遲到時他正練得忘我,一招一式皆是幹淨利落,每一次揮劍,蕭知盡的視線便會随之移動,眸光凜冽,充滿殺氣。莫厭遲看得入神,将蕭知盡每一個動作都銘刻于心,連人什麽時候到自己跟前都不知道。
蕭知盡原本專心致志,卻發現後面有一道熾熱的視線一直盯着自己,他回眸看去,發現是莫厭遲。宮中的事情他聽人說了,特使叛變他也早已知曉,否則他也不會将蕭父蕭母帶入宮中,不會在他的命令下還如此說。
他原以為莫厭遲被禁足會很難過,如今看他,似乎心情不錯。
長劍若游龍,毫無征兆欺身向前,落在了莫厭遲的頸間,莫厭遲沒有躲,而是直勾勾看着他。
其實長劍距離莫厭遲還有一段距離,只是蕭知盡怕傷到他,不敢玩太過,便将劍收了起來,笑道:“你怎麽不躲?”
“你不會傷我,不是嗎?”莫厭遲篤定道,話音剛落,兩人皆是一愣,不曾想,莫厭遲竟然如此信任蕭知盡。
蕭知盡面色無常,心底卻樂開花,他佯裝不在意,拍拍莫厭遲的肩膀,道:“确實。”
莫厭遲抿唇不言,耳根發燙。自昨晚起,他便覺得自己不大對勁,好似有什麽即将破土而出,擠得他心裏難受,尤其是看到蕭知盡時,這種情愫便越加濃烈。
他皺着眉頭思考,蕭知盡見狀,以為是他在煩憂朝堂的事情,便安慰道:“你不必想太多,朝堂的事我會幫你的。”
莫厭遲若有所思點頭,“嗯。你先去擦擦臉吧。”
蕭知盡練得滿頭大汗,衣裳也濕了半截,貼在背上難受得很,确實是該去清洗一下。他道:“好,那你在這裏等我,等下出去用膳吧。”
莫厭遲不置可否,他目不轉睛地看着蕭知盡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視野之外,也沒有回過神來。
完了。
他在心中念道。
确實是完了,自從昨夜的那個擁抱,或者該說是更早以前,莫厭遲便在不知不覺中被蕭知盡拉進了深淵之中,再無法脫身。
他坐在廊中的木椅上,呆呆地看着院中亭亭而立的桂樹,此時仍是盛夏,離開花還早得很,只是葉子綠得豔麗,格外賞心悅目。
蕭知盡換了一身衣裳,擔心莫厭遲久等,便邊走邊整理着衣領,擡眸卻見那人靜靜坐着,眉目含笑,安靜美好,宛如世外之人,遙不可及。
長長的廊子隔絕了所有人,卻阻礙不了蕭知盡的腳步,他一步一步,輕緩而溫柔,生怕驚擾了陽光下恬靜的少年。
入神的少年似有所感,回過頭來淺淺一笑。
明明蟬聲不絕入耳,蕭知盡卻聽到了自己如雷的心跳聲,随着他的步伐,越來越強。
莫厭遲起身,朝着他走去,笑道:“你臉怎麽這麽紅?”
“我……熱的。”蕭知盡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生怕暴露自己深埋于心的感情。
好在莫厭遲并非是情場高手,甚至比尋常人來得遲鈍,倒是沒察覺出半點異樣,跟着蕭知盡往府門口走去。
最近京中新開了一家酒樓,十分紅火,莫厭遲愛湊熱鬧,他跟車夫說了聲,便鑽進了馬車裏。蕭知盡緊跟其上,忽而察覺到了什麽,停下動作,回頭看了看。
莫厭遲頓覺奇怪,正要開口蕭知盡便進來了,臉色頗為陰沉。
“怎麽了?”莫厭遲問道。
蕭知盡搖搖頭,扯出一抹笑來,“沒事,快走吧。”
車夫在外面目睹了一切,不過蕭知盡都說沒事,他也不好插嘴,揮起馬鞭驅馬前行。
蕭知盡不想讓莫厭遲擔心,主動說起話來,“聽說過兩日有花燈會,可要出來看?”
“好啊,去年我也看過,只是沒有今年那麽早。”聰明如莫厭遲,除了感情-事外,其他事情都敏銳得很,他看出蕭知盡心中有事,也不揭穿,順着他的話說下去。左右這已經不是一兩次了,好幾次見蕭知盡皺眉,他便知道又有難事了。
蕭知盡嘔心瀝血為了誰,莫厭遲怎會不知。所以當流言蜚語傳入他的耳時,莫厭遲選擇相信蕭知盡,不為別的,單是跋山涉水找到他,這份情誼便足以讓莫厭遲信任。
蕭知盡原以為莫厭遲心情欠佳,不願出門,如今看來似乎看開了不少,至少被宏治帝訓斥後不會躲在屋中不出來。
宮中向來藏不住秘密,莫厭遲被禁足一事早已傳滿京城,只是聖旨未下來,不少人雖是驚訝能見到莫厭遲,但也沒敢多言。
就算有聖旨,憑莫厭遲身旁的蕭知盡,也足以讓衆人三緘其口。
莫厭遲是一落千丈,可蕭知盡依舊水漲船高。那些随時側目的人不明白,明明是前途無量的臣子,非要跟一個血統不明的皇子混在一起,難不成真的單憑兒時一份虛無缥缈的情誼?
他們不是三歲小兒,才不信這套,這會兒在酒樓中碰到了人,便紛紛以探究的眼神看着兩人。
蕭知盡不敢有過多舉動,以臣子以友人的姿态,半遷半就讓莫厭遲進了裏間。二人舉止有度,談笑風生,殊不知角落有人漠然看着,勾唇冷笑。
店小二是個年輕的小夥子,敲了門進來,詢問了菜色後便離開,期間連視線都不曾落在兩人身上,平常如初,完全将兩人當成了普通食客。
莫厭遲滿意點頭,順手給了點碎銀子打賞。
那小二接過銀子,笑逐顏開,跑得愈發勤快。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店小二出去後沒理會那些人八卦的話,埋頭做事,很快便淹沒在了人群中,不見其蹤影。
有些酒樓中會暗建耳室,以聽取一些機密,蕭知盡有所提防,向來不會在這些地方提及朝堂之事,便引着莫厭遲說起了小時候的事情。
兩人還有兩三年才及冠,卻因經歷的事情太多,使之不得不成長起來,分明年少,眉目青澀,眸光卻滄桑淩冽,像極了脫鞘的利劍,奪目耀人。
蕭知盡失去莫厭遲三年,錯過了他最難熬的一段時間,自然有些遺憾,不過慶幸的是,如今兩人還一如從前,能夠這樣坐在一起談天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