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蓄謀之中(四)

安顏在衆女豔慕的注視下下跪,道:“陛下,臣女雙親健在,家中兄弟姐妹和睦,并不缺什麽,不如陛下随意賞賜點什麽給臣女當彩頭吧。”

禦史大夫是個聰明人,教導出來的兒女亦是不差,安顏如此說,倒是得了個不驕不躁,進退有度的美名。

宏治帝點點頭,讓她起身,忽而轉向蕭知盡,問道:“蕭卿,你今年也有十七了吧?”

蕭知盡猛然擡頭,不作應答。反而是安顏嬌羞垂首,抿嘴而笑。狀元游園時,她曾遠遠一見,那人正踏馬而去,紅衣飄揚,眉宇堂堂,亂了一顆芳心。

禦史大夫知道女兒入了宏治帝的眼,哪還敢多言,坐在席上等着蕭知盡回答。

衆目睽睽之下,蕭知盡只能老老實實起身應答:“是。”

宏治帝點點頭道:“也是到了該成家立業的時候,不若朕替你做主,給你牽段姻緣?”

年輕人心思未定,宏治帝有心将安顏許配給蕭知盡,卻沒有直接點破,也不至于事情不成,兩人日後相見尴尬。

蕭知盡聞言急忙走出席來,屈膝跪下,無比認真道:“多謝陛下美意,只是臣心中已有良人,怕是要辜負陛下了。”

他說得斬釘截鐵,宏治帝臉上笑容一頓,身邊的靜貴妃見狀,言道:“不知道蕭大人所言何人,不如說出來,讓陛下賜個婚,也可成就一段良緣。安小姐,你先去休息吧,晚些時候再行賞賜。”

安顏被拒,心頭不是滋味,只能悶悶地回到席上。弘治帝并未點破兩人的姻緣,有心人也不好拿此說事,倒不會牽累安顏的名聲。

蕭知盡垂首道:“他至今不知道臣的心意,臣在三年前就曾立誓,未到功成名就時決不以此打擾他,還請陛下、娘娘見諒。”

一番剖析,倒是讓宏治帝想起了當年追求先皇後的時候,那時的宏治帝也跟蕭知盡一樣,為了給對方安穩無憂的生活,不斷努力,在沒有十足十的把握時,斷不敢言說迎娶先皇後,直到自己終于有信心保護她了,這才敢将自己的心思表露。

這種相思之苦,宏治帝深有體會,他無奈道:“罷了,既然如此,朕也不勉強,日後若是要成婚,再來跟朕要份賞賜吧。”

“是,多謝陛下聖恩。”蕭知盡跪拜謝恩,再擡眸時,那雙深邃的眸子靜靜地掃過宏治帝身邊的莫厭遲,對方也正在看他,不知為何,莫厭遲總覺得這個眼神中包含着其他的東西。

蕭知盡總是小心翼翼藏着自己的心思,人前連眼神都不敢逗留在莫厭遲身上,生怕有心人瞧見了,以此生事。

安顏原先欽慕蕭知盡的才華,如今見他如此專情,對自己無半分情愫,便消了那個念頭。她自幼在權貴圈中成長,心中透徹得很,感情最不值錢,更何況是她身作女子,若是強嫁,入了蕭府也不得善終。

蕭知盡以心上人為由四兩撥千斤拒絕了宏治帝的賜婚,莫厭遲莫名輕松,放松之餘又多喝了幾杯酒。

宮宴上有兩種酒,一種供女眷飲用的梅子酒,清香淡雅,另外一種則是給男子們暢飲的黃酒,濃香醇厚,後勁十足,莫厭遲毫無節制,又喝得生猛,沒過半會兒酒勁就上來了,騰騰酒氣熏得他頭暈。

好在宮宴臨末,宏治帝見他快趴到桌下,便讓宮人将他扶回去休息。

莫厭遲神志不清,被宮人們扶起,垂着腦袋像是睡着了。蕭知盡看在眼中,便也起身告退,官員走得差不多了,他如今離開也不會過于注目。

出了清鴻殿後,蕭知盡追上前面幾人,跟宮人道:“把二皇子交給我吧,我扶他回去。”

宮人們點點頭,幫蕭知盡将人背起,便行禮告退。

莫厭遲醉得厲害,卻也認出了蕭知盡,他摟住蕭知盡的脖子,傻笑道:“蕭美人,你來啦。”

蕭知盡不大樂意跟醉鬼說話,直直看着前面明明滅滅的燈火,希望路能更長一點。

月光皎潔,灑在兩人的背上,拉出了一道狹長的影子,石板路上兩人親昵無間,頭靠着頭,溫馨無比。

“蕭美人,你怎麽那麽聰明,我怎麽想不到用心上人這個借口來拒絕父皇?”莫厭遲絮絮叨叨。

蕭知盡腳步一頓,明知道背上的人已爛醉如泥,還多此一舉解釋道:“這不是借口。”

“你什麽?”莫厭遲昏昏欲睡,耳邊一直嗡嗡直響,連聲音都聽不大清。

“這不是借口。”蕭知盡重複道。

莫厭遲半垂着眸子,将腦袋搭在蕭知盡的背上,晚上風大,他又穿得單薄,風一吹便不止住地摟緊蕭知盡,汲取着身邊的溫暖。

蕭知盡側眸便能看到莫厭遲安靜閉着的眼,睫毛細長,鼻尖高挺,連雙唇都完美得無可挑剔。鬼使神差地,在這條随時都有人來的地方,蕭知盡側過臉,蜻蜓點水般在莫厭遲臉上落下一吻。

背上的人沒什麽反應,反而是一直跟在身後的人大為吃驚,後退之餘将腳邊的枯枝踩斷。

蕭知盡猛地回頭,雙眸充滿殺意,冷聲道:“誰?”

被發現的人不急不緩走出來,出言諷道:“我說蕭兄為何對二皇子如此忠心,原來是心存着這麽龌龊的想法啊。”

那人從樹後走出,在月光映襯下,顯得這人的嘴臉愈發可憎——秦會岚。

蕭知盡冷冷看着他,不見絲毫慌亂。

尚不知道蕭知盡是衛靈親主的秦會岚還當他是一個不識武功的小書生,走過去道:“怎麽,做賊心虛了?也是,想必二皇子也想不到,自己認的兄弟竟然是個觊觎自己美色的斷袖。”

秦會岚抓到蕭知盡的把柄,無比得意,不僅口無遮攔,連手都不安分,他走到蕭知盡面前,伸手想要碰莫厭遲的臉,邊道:“說來也不能怪蕭兄,二皇子長得俊俏,蕭兄把持不住也是正……啊……”

“常”字還沒說出口,他的手便被蕭知盡一把抓住,随手一擰便聽到骨骼脆裂的聲音。

秦會岚猝不及防被折斷手指,入骨的疼痛激起他的怒意,他道:“你竟敢傷我!”

“有何不敢?”蕭知盡開口道,眸光凜冽如刀。

秦會岚第一次看到蕭知盡這幅樣子,不免有些害怕,攥着受傷的手退後了幾步,不敢靠近蕭知盡絲毫。

蕭知盡背着人,手腳不便,可對付一個文弱書生綽綽有餘,他步步緊逼,空出一只手伸向秦會岚。

秦會岚心生恐懼,道:“你……你別過來,這附近可都是侍衛!”

蕭知盡一言不發,掐住秦會岚的脖子,一把将人提起。

不敢相信蕭知盡有武功的秦會岚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被掐住脖子後只能苦苦掙紮。

他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蕭知盡不得不除。

蕭知盡雙眸赤血,幾近入魔,忽而遠處響起了一個女子的尖叫聲,蕭知盡回頭看去,是散步偶然經過的安顏。

安顏顯然想不到溫潤如玉的蕭知盡也有如此兇殘的一面,而且被他掐得快斷氣的人更是僅次于他的榜眼秦會岚。

秦會岚見人來,艱難吐出幾個字來:“救命……救命……”

安顏吓得軟了雙腿,不敢動彈,蕭知盡松了手,森森然在兩人之間掃視幾眼,便轉身離開。

秦會岚得了自由,倒在地上不斷喘息,被安顏的尖叫聲引來的侍衛也急忙趕來,入眼便看到秦會岚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安顏吓得失了儀态,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侍衛不知道緣由,只能先将人扶起,報備了此事後,又領了太醫去給秦會岚醫治。

安顏看到這些事,不敢随意亂說,她惶恐不安地回到自己的閨房中,害怕得一夜未眠。

蕭知盡将莫厭遲帶到房中後,召出衛靈将,讓他們将秦會岚處理了。秦會岚于他而言便是一只跳蚤,本不必理會他,可他偏要在面前找死。

秦會岚被侍衛帶回房中後,仍是驚魂未定,抓着前來給他醫治的太醫道:“去叫大皇子過來,快!”

那太醫查看了秦會岚的脖上的傷痕,一眼便知道是他人所傷,生死攸關的事太醫也不敢敷衍了事,寫了張藥方給秦會岚定神後,自己連藥箱都來不及拿,便急忙跑去找朱啓明。

被蕭知盡惦記上的秦會岚才喝下太醫開的藥,忽然幾個白衣人從天而降,腰間的兵器泛着死氣,秦會岚識得那腰間的玉佩,他心底一涼,連慘叫的機會都來不及,便被人打暈了過去,昏迷之前,他才明白原來蕭知盡就是衛靈親主,難怪自己比不得他,難怪進京前重金雇衛靈将刺殺蕭知盡會失敗。

而大皇子原本已經歇下了,被太醫叫醒後頗為不耐,見太醫堅持,這才更衣跟着太醫離開。到了秦會岚房中後,發現空無一人。

太醫吓壞了,急道:“殿下,秦大人怎麽不見了,不會是被人帶走了的吧?”

朱啓明環顧四周,忽然看到床下連鞋子都不見了,原先的擔心也成了不滿,他道:“誰帶人會貼心到連鞋子都給帶上,許是出去醒酒了,讓侍衛找找便是。”

“是。”太醫見朱啓明不甚耐煩,不敢多言。

今夜所有人都多飲了幾杯,回到房中皆是倒頭大睡,無人知道外頭發生着什麽。

翌日,茗涼宮新挖的池中出現了一具屍體。路過的宮女遠遠看到有東西浮在水上,便找人來撈,不想竟是一具冰涼的死屍,而人正是昨夜才請了太醫的秦會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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