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莫厭遲的直覺是很準的。
幾人聚在一起鬧了半天,用過膳後又搬了茶具到院子裏賞月飲茶,待到蕭父蕭母困乏去歇息了,已然是深夜。
莫厭遲倒是一點困意都沒有,目光閃閃,精神得很,捧着茶慢慢喝着,嘴角含笑,看起來乖巧讨人。
蕭知盡擡手讓下人們退下,原本就安靜的院子更加寂靜,幾乎能聽到對方的呼吸。
莫厭遲眼觀鼻鼻觀心,在蕭知盡毫不掩飾的注視下,慢慢紅了耳根。而對方倒是耐心十足,撐着腦袋看着他,就是不說話。
心虛的人最先敗下陣來,放下茶杯,低聲叫了他一聲。
蕭知盡感覺自己被貓尾巴撩了一下,心頭發癢,他清清嗓子,道:“這會兒知道叫哥哥了?”
莫厭遲想起剛剛蕭知盡憋屈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下,對上蕭知盡冷靜的眸子,又趕緊板起臉來,嚴肅認真地等着他發話。
“還敢笑。”蕭知盡道。
莫厭遲正襟危坐,豎起三根手指來,“不敢了不敢了,以後都不敢了,我發誓。”
他說得肅然,眉眼的笑意卻藏也藏不住,蕭知盡拉過他的手,輕輕拍了兩下,道:“今日怎麽這麽開心?”
“不知道。”莫厭遲握住他的手,不讓他亂動。
蕭知盡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某人是不是忘記了自己還得罪人呢?”
某人指尖一頓,默默将手松開,垂着腦袋喃喃自語,似乎在抱怨着他。
“你在說什麽?”
“沒什麽。”莫厭遲話剛說完,便被蕭知盡拉了過去,他吓了一跳,擡起頭跟蕭知盡對視,正要開口,卻被蕭知盡堵住了嘴。
這個庭院并不偏僻,即便是深夜也偶有巡邏的侍衛走過,莫厭遲緊張得連毛都快立了起來、
蕭知盡察覺到他的緊張,伸手慢慢撫摸着他的脊背,低聲安慰着他。炙熱的氣息近在咫尺,莫厭遲臉色通紅,腦袋卻一片空白,只能憑着本能回應着他。
兩個都是未經人事的少年,好不容易找到心悅之人,這會兒有了親昵的時刻,自是難分難舍,唇齒交纏,緊緊相擁,全然忘記了身處何處。
待到分開,兩人氣喘籲籲地摟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誰先笑出了聲,另外一人也跟着笑,若不是怕侍衛過來,只怕還要鬧出更大的動作。
莫厭遲坐在蕭知盡的腿上,指腹描摹着蕭知盡的唇,低頭啄了一口,喘息道:“盡哥哥膽子真大呀。”
蕭知盡不言,湊近封住了他的唇。
……
宏治帝作為一國之君,有些事情還是很有手段的。不過一日,京中便傳出衛靈将隸屬歷代帝王的話,百姓從未接觸過衛靈将,倒是沒有多大感覺,而百官聞言瞠目結舌,又不敢當面詢問宏治帝,只能私底下議論着。
這話也是宏治帝始料未及的,他讓李公公傳的指使衛靈将隸屬皇室,不知怎的就變了個樣。他暗罵了蕭知盡兩句,卻是放任其自由。
蕭知盡得知外頭的傳聞,忍不住勾唇一笑。
莫厭遲看了他一眼,道:“你也不怕父皇怪罪。”
“陛下無憑無據,怪不到我頭上,況且他還要我幫他找賢王呢。”蕭知盡笑道。
提起賢王,蕭知盡一顆頭兩個大,衛靈将效忠現主,不認前主,但有一條規矩,便是不幫現主調查前主的行蹤。
蕭知盡已經開始在建立自己的勢力 ,奈何比起衛靈将,他的勢力不過一個尚未說話的嬰兒,要想找到賢王,簡直天方夜譚,萬般無奈,他只能寫了封信,讓衛靈将交給賢王。
按理說京城不大,即便是看完回信也能在一日內回來,可蕭知盡左等右等,只等來一個雙手空空的手下,還有一句:“賢王殿下說他知道了”,然後就再無回音。
他擡手揉揉隐隐作痛的腦袋,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賢王像了誰,行止由心,萬事萬物都叨擾不了他。
莫厭遲握住他的手,道:“慢慢來吧,不急的。”
“沒事,左右也沒打算指望賢王,接下來繼續按照計劃來。”蕭知盡回手牽他,凝重道:“我們時間不多了,趁着衛靈将在手,先把路鋪平了。”
莫厭遲被他眼中的堅定所染,也神色肅然,點了點頭。
兩人并沒有在狀元府溫存多久,京中便下了急召,命兩人入宮,這次是為了恢複二皇子的身份,李公公不敢藏着掖着,乘着皇宮的馬車來宣旨,又很大陣仗地将二人接走。
朱啓明聽到消息,心急火燎地要去找江婉,不想才将人叫過來,宏治帝便召他入宮。
“你随我一同入宮。”朱啓明沉着臉。
江婉雲裏霧裏,點點頭,坐上自己的馬車,跟在朱啓明身後入了宮。
兩人到時,殿上已經站了好幾個人,皆是品階不低、說話有分量的老官了。
那些人聽到風聲,不會傻到主動詢問,個個低着頭,等着宏治帝發話。
宏治帝今日脾氣出奇地好,見到江婉跟着朱啓明,也沒有多話,擺擺手讓人找地方站着。
莫厭遲早早便來了,躲在蕭知盡身側始終不吭聲,默默承受着官員們複雜的視線。
最坦蕩的大概是蕭知盡了,等到該來的人都到齊了後,他便拱手問道:“不知陛下召臣等來所謂何事?”
你不是清楚麽!
宏治帝清清嗓子,道:“朕召衆卿前來賞畫。”
百官們愣了下,百思不得其解,不處理衛靈将的事,叫他們來竟是來賞畫的。
宏治帝沒理會底下細細的議論聲,示意了李公公,李公公了然,拍了拍手,門外走進來兩人,小心翼翼捧着一副卷軸進來。
兩個宮人早早得了李公公的吩咐,拿了宏治帝寝殿中的畫前來,這會兒聽到命令,便慢慢将畫展開,面朝着各位官員。
莫厭遲只覺眼前的畫面熟悉得很,心跳得格外厲害,當見到那雙眉眼的時候,忍不住眼眶一紅,撇過臉不去看。
畫中人正是莫皇後。
百官嘩然,從畫中人的服飾猜到了她的身份,他們在莫厭遲和畫中人之中來回審視,一個塵封的念頭又一次被掘開。
莫皇後乃是莫家嫡女,自幼學習琴棋書畫,從未在外頭露臉,即便大婚,他們也不敢多打量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子,以致于皇後仙逝多年,除了宮中人,很少人能知道莫皇後的容顏。
如今一見,官員們不由感慨果真是紅顏薄命,又驚訝于莫厭遲,兩人長得太像了,便是不想承認都難。
一官員最先回過神,打破滿殿的寂靜,道:“陛下,這是何意?”
宏治帝被李公公扶起身,走到畫前,似乎眼眶都紅了一圈。站得近的官員看着一代明君抖着手,不敢觸及畫中人一絲一毫。
那些跟着宏治帝拼搏至今的老官員止不住抹淚,雖從未見過莫皇後,兩人的佳話早已傳遍了天下,皇後仙逝之後,宏治帝罷朝一個月,百官請旨臨朝都未曾出現過一面,直到有人進言若是國亡,失蹤的二皇子殿下恐怕兇多吉少,他才撐着身子,又把持朝政。
這些事本不是秘聞,只是太過心酸,十幾年來鮮少人說起,久而久之,後來的官員也便不知道這段苦澀的歷史。
身邊幾個官員在偷偷抹淚,宏治帝也不好受,嘆了口氣,道:“一晃眼過了這麽多年,朕如今唯有一願,便是找到皇後的孩子,看着他長大,将來也不至于無顏見她。”
“陛下,請您節哀。”
“都過了十幾年了,朕還能不節哀嗎。”宏治帝淡淡道,擡手讓宮人将畫收起,又成了說一不二的帝王。
朱啓明鐵青着臉,幾乎将牙都咬碎了,這番作态,不就是為了莫厭遲麽。宏治帝對先皇後情深義重,那置靜貴妃于何地?
宏治帝落了座,打量着衆人的神情,擡手招呼着莫厭遲走近。
莫厭遲愣住,被蕭知盡拍了怕背才回神,一步一步走向宏治帝。他原本就站在角落,衆官員順着宏治帝的視線看去,不由自主地讓出一條道來。
少年還是一如既往沉靜,被人盯着的時候會垂着眸子,不過比起以前閃爍慌亂的神情,如今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沉穩和堅定。
他帶着笑,慢慢走着,一如畫中人,恍若先皇後在世,眉目如畫,眸中帶笑,走向她的帝王。
“父皇。”莫厭遲微微行禮,站在了宏治帝面前。
宏治帝欣慰地點點頭,道:“衆卿,見到他爾等可有什麽想法?”
衆人面面相觑,不敢輕易開口。一個老官員自幼跟在宏治帝身邊,如今對帝心揣摩得透徹,且多次接觸過莫厭遲,對他印象頗佳,這會兒站了出來,拱手道:“微臣鬥膽,莫公子跟先皇後如此相像,其中想必有所隐情,事關皇族血脈,望陛下再行定奪。”
這話論起來,着實大逆不道,若是宏治帝當真錯認了皇子,日後史書必有這不光彩的一筆。
他話音一落,殿上鴉雀無聲,老官員面不改色,保持着拱手的姿勢,等着宏治帝開口,事實上,冷汗早已浸濕了他的脊背。
宏治帝不置可否,擡頭看了蕭知盡一眼,問道:“蕭卿,你覺得呢?”
蕭知盡了然,道:“臣有一事,想問問陛下。”
“何事?”宏治帝蹙眉道。
“民間傳言衛靈将歸屬皇族,此事可是真的?”蕭知盡道。
那老官員聞言,心底咯噔一跳,回頭看着蕭知盡,自上次宴後,誰人不知道衛靈親主是蕭知盡,他這麽一問,其中含義複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