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争鋒相對(七)

蕭知盡感受着身邊的冷意,勉強穩住下子的手,這盤局明樹還是很占優勢的,即便蕭知盡棋藝不佳,在幾個來回後,仍是贏了。

他還未松口氣,宏治帝便眼尖地發現了他的破綻,笑道:“方才不算,再跟遲兒下一盤如何?”

“怎麽就不算了,皇兄你可莫要耍賴。”明樹不大樂意,按住蕭知盡收拾棋子的手,不打算讓他跟莫厭遲繼續。

他跟宏治帝大眼瞪小眼,最後還是做哥哥的先敗下陣來,道:“好吧,李宿,将山蒹硯給賢王送去。”

山蒹硯是宏治帝新得的硯臺,出自前朝一位老師傅的手,以美玉雕琢,硯上趴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美不勝收。亦不知明樹哪裏來的消息,才下了兩盤便吵着要以之為賭注,宏治帝無奈答應,這才肯繼續下棋。

宏治帝打小便寵着這唯一的胞弟,如今雙鬓已白,幾十年的心卻從未變過,饒是李公公見了也是感慨萬千。

明樹得了便宜,笑着松開了手,示意蕭知盡收拾,又道:“多謝皇兄,那這一局,我們賭些什麽?”

宏治帝側過臉看着垂首不言的莫厭遲,似乎在說一件無比尋常的事,“若蕭卿贏了,朕便封遲兒做太子,如何?”

“好。”未等明樹開口,蕭知盡便一口應了下來,他笑道:“陛下,君無戲言。”

宏治帝點點頭,心裏突然沒了底。

在明樹提出立儲的事時,宏治帝便下了立太子的決定,明樹回宮,證實了莫厭遲的身份,借此立儲,日後不會遭人诟病,這無疑是一個絕佳的時機。

而令宏治帝在意的,其實是蕭知盡。

蕭知盡年十八,正是野心勃勃的年紀,能走到今時今日的地步,他的能力不容小觑,于他而言,便是除去莫厭遲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偏偏是這樣的人,竟甘願對莫厭遲俯首稱臣,為他鋪平道路,其中情誼,不得不令人深思。

明樹從小跟着宏治帝長大,比李公公還會揣摩聖意,他不動聲色觀察着宏治帝,斂下眸子,不知又在算計着什麽。

這盤棋決定了莫厭遲往後的路,蕭知盡不敢馬虎,每一步每一子都思慮萬分,而莫厭遲被宏治帝盯着,不敢有絲毫放水,兩人你來我往,拉鋸半天仍未分出勝負。

好在宏治帝跟賢王都是有耐心的,在一旁只字不語,緊張看着他們,眼神不敢離開棋盤半步,連李公公前來送茶都是擺擺手不讓靠近。

蕭知盡和莫厭遲倆人一起一落,不僅牽動着旁觀者的心,更是讓兩人起了角逐之意。原本的蕭知盡是奔着太子之位去的,下到最後,便是真的想贏了。

他盯着莫厭遲,腦子轉得飛快,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在莫厭遲落子後便跟了上去,将思考的時間丢給了莫厭遲。

明樹大為驚訝,上一局分明只是險勝的蕭知盡,此刻卻是壓制住了莫厭遲,緊緊咬着對方,不敢松懈絲毫。

宏治帝越看下去,臉色越發深沉,在蕭知盡落下最後一子時,拍桌而起,驚了四周的人。

“皇兄,怎麽了?”明樹明知故問。

宏治帝臉紅一陣白一陣,氣堵在胸口裏愣是出不來,他深吸了幾口氣,留下一句“君無戲言”後,便甩袖而走。

莫厭遲看着緊忙追去的李公公,有些疑惑道:“父皇這是怎麽了?”

“唉。”明樹搖着頭嘆了口氣。

單憑蕭知盡的一言一行,宏治帝不敢亂下定論,只是如今有了這個荒唐的想法,只怕蕭知盡日後要更加小心了。

明樹心疼起這兩個小輩來,明明還未及冠,仍是需要保護的年紀,卻選擇了一條無人敢陪、萬人唾棄的路。

莫厭遲茫然不知,倒是蕭知盡反應了過來,臉色倏然變白,他抖着聲音問:“陛下發現了?”

“察覺到了,蕭卿,往後注意些,現在還不是你們的天下。”明樹苦口婆心道。

“嗯,我知道了。”蕭知盡點點頭,臉上除了忐忑不安外,并沒有半分不耐煩。

這也是明樹偏愛蕭知盡的原因,他有自己的想法,同時也能聽進去別人的想法,不驕不躁,方得長久。

明樹拍拍他的腦袋,滿面愁容,“本王得去瞧瞧皇兄了,以免明天诏書下來,太子便換了人。”

“先生慢走。”蕭知盡和莫厭遲起身,目送着明樹離開。

莫厭遲仍是一頭霧水,低聲問蕭知盡:“父皇察覺到了什麽?”

“我跟你的事。”蕭知盡道。

“什麽?”莫厭遲愣了下,“怎麽發現的?”

蕭知盡搖頭,面色如常,不知是喜是憂。

宏治帝和明樹都走了,蕭知盡和莫厭遲也沒有久呆,他們生怕又遇到靜貴妃,這次沒讓宮人帶,也沒往僻靜處走,而順着前殿的方向去。

此處經常有外臣進出,宮妃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

不過沒有靜貴妃,他們出宮的路也并不順暢,才一拐彎,便看到冷笑的朱啓明。

對方早早聽到兩人的談話聲,便站在原地,等着他們走近。

蕭知盡蹙眉,顯然來者不善。果不其然,剛從靜貴妃那兒出來的朱啓明一見兩人,便勾起一抹嘲諷的笑來,道:“想不到啊,蕭大人不遠千裏入京,竟是為了再續前緣。”

“不勞殿下費心。”蕭知盡淡淡道,似乎面前的人對他全無危險,他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

朱啓明對兩人的事并不意外,大凡有心人細細觀察,都從蛛絲馬跡中察覺一二,只是斷袖一事世人不恥,這才沒人往這個方向想。

“莫厭遲是本王的胞弟,本王自然得關心,別到時候娶了個男弟媳,只怕父皇一氣之下誅了蕭家九族。”朱啓明道。

莫厭遲聞言,走了過去,眸光狠厲,朱啓明不由想起來殿試時被打的那一拳,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

好在莫厭遲忍得住,走到他跟前,森冷道:“誅誰還尚不可知,皇兄還不知道吧,父皇已允諾将太子之位傳于我了,到時候臣弟我君臨天下,便是封個男皇後都沒人攔得住我。”

他一字一句都狠狠地紮在朱啓明的心中,平時溫順的面容此刻猙獰駭人,眼神犀利,不見昔日半分軟弱,朱啓明一陣恍惚,似乎這個樣子,才是真正的莫厭遲。

朱啓明很快反應過來,扯着勉強的笑,道:“你果真是瘋了,不僅斷袖,連瘋病都得上了。”

“是不是瘋病,皇兄不久便知。”莫厭遲和煦一笑,眼神和聲音卻冷得很。

朱啓明咽了咽口水,正要開口,莫厭遲忽然收住冷意,退了回去,毫不忌諱地牽着蕭知盡的手,道:“臣弟還有事,先告辭了。”

莫厭遲收斂太久了,險些忘記他原本就是一只天不怕地不怕的雄獅,沉睡太久,他也該出來獵食了。

他難得展露氣勢,震得朱啓明一愣一愣的,待人都走遠了,朱啓明這才回神,陰狠回頭,攥緊了拳頭。

方才那段路無人,莫厭遲才敢如此張狂,走了一段路後聽到腳步聲,便松開了蕭知盡的手。

兩人如今入宮皆是如影随形,宮人也不意外,朝着兩人行禮後,又匆匆忙忙離開,去忙自己的事情。

在宮中宮人要伺候主子,嫔妃要讨得恩寵,帝王要處理天下事,世人憧憬之地,還不如望鄉臺來得怡然自得。

莫厭遲一路上受了不少宮人的跪拜,走到宮門,他笑道:“如今是沾了盡哥哥的光,以往那些人看都不看我一眼,生怕招來禍患。”

“明哲保身罷了。”蕭知盡拍怕他的腦袋,“現在他們哪敢無視我們的殿下呀,奉承都來不及。”

莫厭遲抓住他的手,指尖在他的掌心撓了撓,無比認真道:“謝謝你。”

蕭知盡看了他一眼,加快了腳步。

莫厭遲一時沒反應過來,急忙追上去,問道:“怎麽了,有急事?”

“不是,我怕忍不住抱你。”蕭知盡咬牙切齒道,別過臉不看莫厭遲。

莫厭遲腳步一頓,随即放聲大笑,引來門口侍衛的注視。

他們紛紛側目,瞧見一向陰沉沉的二皇子殿下笑得肆意,前面的蕭大人疾走而去,似乎是發現莫厭遲沒跟上,便回頭看了一眼,笑着朝他招手。

二皇子殿下邊笑邊走去,靠近蕭知盡時,用肩膀往他身上狠狠撞去,讓蕭知盡踉跄了一步,蕭大人應該是擔心二皇子也摔了,自己都沒站穩便伸手扶住他。

兩人打打鬧鬧漸行漸遠,有個侍衛感慨道:“兩人感情真好。”

“可不是,我在這幾年,還是第一次看到二皇子笑得這麽開心,終于有了點人氣。”身邊的侍衛低聲道。

“還不是蕭大人厲害,多虧有了他呀。”

蕭大人是真的厲害,一上馬車便讓二皇子殿下沒了聲音,雙手被制住,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莫厭遲被蕭知盡緊緊抱着,冰涼的唇落在臉上,酥麻發癢,卻是舍不得離開,主動貼上去,熾熱的氣息吐在蕭知盡的臉上,似喃喃道:“盡哥哥,癢。”

蕭知盡松開莫厭遲的手,掐住他的下巴,輕輕擡了起來,眉眼微彎,低頭湊近,似親似咬,糾纏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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