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阏自那日起便沒在駕臨過将軍府,平日靠着書信同靜貴妃往來,她不疑有它,每次都認真回信,很耐心地等在将軍府中。
一轉眼便到了冊封大典當日。
莫厭遲在前一日就暫住在了皇宮中,一大早被禮部的人叫醒,迅速用了早膳,換上太子朝服。期間禮部尚書在旁邊強調着大典需注意的事項,他為人啰嗦,好在莫厭遲今日心情大好,全程不見絲毫不耐。
禮部尚書喋喋不休,臨近吉時,這才止住了嘴。
莫厭遲趁着別人不注意,問葉憫:“蕭大人呢?”
“蕭大人?”葉憫一頭霧水,“殿下找他有事?”
“沒事,随口問下而已。”莫厭遲低頭看着腰間玉佩,覺得有些歪,擡手理了理。
金銮殿上。
百官齊聚,分立兩側,帝王未至,卻無人敢交頭接耳,整個大殿莊嚴肅穆。
蕭知盡站在其中,目不轉睛盯着殿外,忽然,一道身着玄色長袍的身影出現在眼前,耳邊吵雜得很,他被同僚拉着跪拜,而視線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莫厭遲。
新鮮出爐的太子殿下步步往前,目不斜視,同蕭知盡擦肩而過時,嘴角微微勾起,繼而往前走去。宏治帝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在了龍椅上,接受着莫厭遲的朝拜。
賜金冊金寶、谒太廟、會群臣……
儲君乃國之重本,任何一項缺一不可,莫厭遲按照禮部給的章程,謹慎認真,未出半點纰漏,等到夜色降臨,他早已累得說不出話來。
可偏偏是晚間宴席,才是今日的重頭戲,他含着葉憫拿來的人參片,找了把匕首藏在袖中,便趕着往太和殿。
一晃三年,如今莫厭遲再面對百官早已是得心應手,左右逢源,謙虛有禮而不失太子威儀,宏治帝看着,止不住點頭。
比之鹿鳴宴上,這會兒蕭知盡倒是清淨了許多,他一邊斟酒,一邊盯着上頭的靜貴妃看。朱啓明為了能護住靜貴妃,才設法讓她出宮,這女人倒好,前一天便緊趕慢趕回來了。
宴請百官不是小事,宮中侍衛基本上都安排在了這附近。百官們觥籌交錯,你來我往,好不暢快,而無人發現,一直默默無聞的江婉此刻已經出了宮,直奔将軍府。
聶成聽着從宮中傳來的鐘鼓樂聲,呼吸沉重得令人害怕。他坐在前廳中,等着朱啓明的消息。
身邊的手下有些心慌,再次問道:“将軍,我們真的要……進宮嗎?”
“大皇子殿下有令,宴上賊人出沒,需得我們前去護駕。”聶成說着,臉色卻陰沉吓人,要不是大丈夫一言九鼎,單憑靜貴妃入宮這事,他就打算反悔了。可莫厭遲當道,他女兒在宮中也未必讨得好,還不如搏上一把。
外頭府兵沖了進來,似乎受到了驚吓,斷斷續續道:“将軍,江……江大人來了。”
“快傳。”
“不必了。”外頭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跟江婉極像,卻陰柔婉轉,顯然是女子的嗓音。
聶成心中有疑,擡頭看去,只見一女子緩緩走來,嘴邊噙着笑,描紅唇,點朱砂,氣質熟悉得令人心驚。
“江大人?”
“正是下官。”江婉雙手交握,步步生蓮,一颦一笑風情萬種。
聶成看得眼睛都直了,愣道:“你怎麽打扮成女子模樣?”
“将軍說笑,我本就是女子。說起來,将軍,這身衣裳可還好看?”江婉擡起手來,一直被她握在手上的禁步也應聲而下,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聶成作為一個老大粗,一時間腦子沒轉過來,倒是前來送茶的侍女瞧見了,驚呼道:“這不是夫人送給大小姐的鳴山禁步嗎?”
江婉不動聲色看了那人一眼,笑道:“姑娘記性不錯,只是這禁步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損毀,江某身上的不過是一個仿制品。”
“那禁步至今還在大小姐身上,哪裏有損毀過?”
“姑娘,禁步都毀了,更別說是人了,如今你嘴中的大小姐,不過是一個丫鬟罷了。”她說着,邊将禁步解了下來,遞給了聶成。
聶成皺着眉頭沒有接,質問道:“江大人,你今日是來攪局的嗎?”
江婉雙手捧着禁步,直直跪下,言道:“二十三前,将軍外出征戰,府中無男丁,恰逢土匪當道,闖入将軍府,大小姐聶清清因此走散,再尋回時記憶全無,性情大變,次年,聶清清嫁入當今聖上的王府,自此鮮少于将軍府來往,将軍,我可有說錯?”
“不錯,這并不是什麽秘聞,你知道也不奇怪。”
聶成點頭道,就在此時,外頭是侍衛忽然道:“将軍,宮裏聲音停了。”
聶成拍桌而起,越過江婉,道:“整兵,準備出發。”
“可是!将軍,你們可曾想過,一個人即便失憶了,怎麽可能連性格都變了!”江婉突然大聲道,兩行淚滑落:“同年秋,聶清清被擄,拐送到江州,淪為一鄉野村夫的妻子,四年後誕下女胎,再十五年,聶清清自缢,至死都未等到家人找她!”
江婉将禁步狠狠地甩到聶成腳下,為她的娘親質問:“聶成!你們為什麽連自己的骨肉都認不出來?”
聶成鐵青着臉,放在劍上的手緊緊攥着,似乎想要出劍将眼前的人一刀解決了。他抽開劍來,指着江婉,道:“你若再胡說八道,本将軍便先斬了你。”
江婉又哭又笑,幾近瘋魔,就在聶成擡步要走時,她忽然低聲道:“爹爹,你不是答應過我,要教我策馬的嗎?”
“你說什麽?”
“江南如你所說,是個魚米之鄉。可是女兒還是想随爹爹去邊疆看日暮煙霞。你又食言。”
聶成對靜貴妃盲目的信任,終于被江婉這兩句話粉碎。自聶清清被從新找回後,那個平時愛粘着他的女兒也不複存在,這些話是他出征前,聶清清在他身邊一遍又一遍念叨的。
除了他自己以外,世上只有聶清清知道。
“你怎麽知道這些?”
“我怎麽知道,無非是我那苦命的娘,被囚禁在屋中,找不到別的事情做,日複一日說着同樣的話,久了便記住了。”江婉苦笑道,臉上淚痕還未幹。
聶成将劍扔下,攥住江婉的肩膀,怒道:“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将軍莫急,進了宮見到貴妃娘娘了,你自然就知道。”江婉冷冷于之對視,擡手推開聶成的禁锢,走了出去。
在場的人傻眼,小心翼翼問道:“将軍,入宮嗎?”
“入!我要知道這人說的是真是假!”
江婉乘着馬車當先,身後的士兵們被聶成的怒意吓得不敢大喘氣,跟在他們後面慢慢走着,絲毫不像是去逼宮的。
而此刻的宮中早已亂成一片,朱啓明站在太和殿前,看着手中精兵在殿中厮殺,眼底紅光掃過,令他振奮不已。
宏治帝看着百官四處逃竄,怒道:“逆子!”
莫厭遲紋絲不動,坐在席上繼續斟酒,一有人靠近,身邊暗衛便将人擊殺,毫不留情。
他越是淡然,宏治帝便越是惱怒,可礙于人多口雜,他不能在此刻去責罵莫厭遲,不然他兩個兒子就都沒了。
朱啓明以為宏治帝是在罵自己,便回道:“父皇,兒臣為這江山社稷辛苦那麽多年,您卻将皇位給了那個雜種,兒臣不忍父皇為妖人所惑,今日便替天行道一次。”
“你閉嘴!”宏治帝怒道,突然覺得胸口一痛,頓時沒有站穩,跌倒在龍椅上。
靜貴妃扶住他,卻被他一把推開,“你養的好兒子。”
“臣妾知罪,陛下莫要動怒,小心……”靜貴妃貼着宏治帝,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聲音道:“毒氣攻心。”
“你說什麽!”宏治帝扭頭看向靜貴妃,而靜貴妃則直起身,冷冷看着朱啓明,一言不發。
朱啓明站在大殿外,一直沒有進去,就在宏治帝以為他就這些人時,外頭太監跑了進來,哭道:“陛下,不好了,定遠大将軍率兵逼入皇宮了!”
“來了。”朱啓明道,而莫厭遲也在這個時候起身,走向宏治帝,靜貴妃以為他想要保護宏治帝,不想他身邊一人突然上前,猛地将自己抓住。
朱啓明冷笑道:“皇弟這是要威脅我?”
“臣弟知道皇兄的心有多恨,不過這女人不是人質。”
蕭知盡也走了過去,他打量着四周,絲毫不見代阏的身影,難道代阏真的沉得住氣,沒進宮來?
“臣護駕來遲,望陛下恕罪!”聶成擔心失态嚴重,拽着江婉運了輕功趕進來,落在了朱啓明身邊。
朱啓明對兩人都信任至極,臉上的笑意更甚,勢在必得道:“外祖,你終于來了。”
聶成一言不發,走上前去,就在朱啓明要開口讓他不要多禮時,聶成突然出手,将他打倒。聶成甚至沒有用劍,兩只手按住朱啓明,便讓他動彈不得。
朱啓明頓時醒悟,怒道:“你們竟然背叛我。”
“未曾效忠,談何背叛。”江婉低聲道。
太和殿中的人發現朱啓明被抓,不由自主停下了動作,不敢再動。
江婉擡眼便看到被抓住的靜貴妃,嘴邊露出一抹冷笑來,她擡步進去,道:“将軍,可要看仔細了,莫要錯将賊人當成了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