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躲在小佛堂中溫存,殊不知外頭宏治帝靜靜站着,聽他們互訴衷腸,始終一言不發。
他們站在門口,聲音不大,但也足夠讓人聽得一清二楚,李公公不敢看宏治帝,縮着腦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距離那麽近,大凡有心留意的人都能察覺到有人在門外,兩人大概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對方身上,這才沒有發現。
宏治帝耳中嗡嗡直響,隔着扇門,聽不清兩人在說什麽,卻能從其中感受到兩人的情深義重。
思及此,宏治帝忍不住冷笑,好一個情深義重。
李公公提心吊膽看着他,見他的手擡起又落下,不知為何松了口氣。
宏治帝忍了許久,最後還是沒有敲開這扇門,甩着袖子離開。
屋中,埋在莫厭遲頸間的蕭知盡忽然擡起頭來,往外邊看了一眼。
莫厭遲眼神渙散,被松開手好久才回過神,疑惑道:“怎麽了?”
“剛剛有人來了”
莫厭遲頭皮發麻,退開兩步,驚悚道:“那豈不是……不對,這裏我都清過了,難道還有眼線?”
蕭知盡把他拽了回來,“不一定是這裏的人。”
聽腳步聲不止一人,其中有人腳步平穩有力,是習武之人,有人淩亂慌張,顯然半點武功都沒。能不驚動侍衛,在門外站那麽久,除了那位絕無二人。
蕭知盡喜憂參半,抱着人沒有往下說,繼續着剛才的事。
有心詢問的莫厭遲起初還能反抗一二,到後面全然迷失在了蕭知盡手中。
等兩人溫存完,莫厭遲早已忘了要問什麽事了。
小佛堂中燭光暖黃,照得人眉眼都多了分柔和,莫厭遲靠在蕭知盡身上,感嘆道:“時間過得真快,離殿試都半年了啊。”
“嗯。”比起三年确實快多了。蕭知盡輕輕拍着他的脊背,點了點頭。
“對了,你不是說皇叔走了嗎,他去哪裏了?”
蕭知盡道:“不知道,他一封信都沒有留給我,聽衛靈将說他南下了,但沒有回望鄉臺。”
“真是任性,父皇經常說到皇叔,頑劣的樣子跟明先生一點兒也不像。”
宏治帝經常在莫厭遲面前吹噓他的皇弟多麽英俊潇灑、風采過人,莫厭遲一直以為是個翩翩佳公子,所以在得知明樹就是賢王時,他也是緩了好久才接受的。
不過人确實不可貌相。
他眼中的明樹是手中揮着戒尺的迂腐教書先生,誰知三年後搖身一變,成了宏治帝尋找多年的皇弟,一回京就風光無限,跟他摸爬滾打混日子的落魄二皇子完全不能比。
蕭知盡大概也是想到了同一處,又好笑又心疼:“你們皇室都是雙面人吧,人前人後兩個樣,以前那樣欺負我,反過來卻被欺負得這麽慘。”
自報了仇,莫厭遲的戾氣就沒那麽重了,這麽被打趣也不氣惱,順着他的話自暴自棄道:“是啊是啊,其實說到底我連你都打不過,壓根就不算欺負你。”
“我倒是天天盼着你來欺負我呀……”蕭知盡惆悵萬分。
那個時候他琢磨不清自己的感情,想跟莫厭遲接觸,面對他時又十分心虛,每日只盼着莫厭遲來找自己麻煩,如此便有機會跟他相處了。
雖然每次身後都帶了幾個小弟……
莫厭遲從他悵然若失的眼神中讀出了挑釁,好歹曾經是村裏數一數二的小霸王,野性不見半分,他撲到蕭知盡身上,虛虛掐着他的脖子,惡狠狠道:“你是真覺得我打不過你嗎?”
“啊?”蕭知盡驟然懵了,正要問他,門外忽然有人敲門,驚得兩人一哆嗦,下意識推開對方。
“誰!”
“殿下,是我。”來人是葉憫。
“進來吧。”莫厭遲松了口氣,趁葉憫走近之際,問蕭知盡:“你幹嘛推開我!”
蕭知盡剛剛被莫厭遲退倒,這會兒還躺在蒲團上沒起來,怎麽看都是莫厭遲推的人,他沖着他看了看,默默爬了起來。
葉憫沒見過蕭狀元這麽狼狽過,忍不住看了兩眼,邊道:“殿下,剛剛宮裏來旨,說有人算出殿下跟孫氏命格不合,有相克之像,故……婚事取消了。”
蕭知盡挑眉,有些意外,又有些不意外。
倒是莫厭遲有些驚訝,之前宏治帝怕他暗中搗鬼,特地找了個信任的心腹去算的命格,後來就下了聖旨,想來批言不差的,現在卻以此改了婚事,着實說不通。
他探究地看向蕭知盡,“你做的?”
“不是,我還想着你大婚的時候去搶親呢,現在倒是不用了。”蕭知盡搖搖頭,佯裝有些失落。
葉憫只是聽了宮裏的消息來禀告一聲,并沒有打算繼續打擾兩人,便趁着他們旁若無人說着話時,默默退了出去。
莫厭遲有些意外:“你竟然打算搶親。”
“不然呢,殿下真打算迎娶太子妃?”蕭知盡挑眉,一邊将魔手伸向了莫厭遲。
莫厭遲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急道:“別鬧了別鬧了,我等會入宮去問問父皇。”
蕭知盡沒攔着,湊過去親了好幾口才松開他,“那你快去快回,晚上一起用膳。”
如今兩人一個在宮中一個在宮外,聚少離多,莫厭遲也就沒有拒絕,出門前還交代了膳房,做些蕭知盡愛吃的東西。
宏治帝取消婚事的聖旨還沒有下達,不過阖宮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好在宏治帝顧及孫氏名聲,只說兩人命理不合,且他跟蕭知盡的事人盡皆知,宮人心中可憐孫氏,并沒有多加議論,以免污了她的清譽。
莫厭遲趕着到了養心殿,宏治帝正被一宮妃伺候着用了些點心,心情頗佳,聽聞他來便召入殿中。
宏治帝向來不喜歡宮妃跟皇子接觸,那宮妃也識趣,在他還沒有進來前便起身告退了。
莫厭遲入了殿中,掀起衣擺行了個大禮,宏治帝沒攔着,冷聲冷氣道:“你消息倒是靈通。”
“謝父皇成全。”莫厭遲這會兒不敢在宏治帝面前倔,乖乖服軟,端得一副純良的模樣來。
即便再糊塗,宏治帝此刻也不信這人真如表面一般天真無知,他看了兩眼,莫厭遲巋然不動,始終保持着面上微笑,倒是宏治帝心軟,最先敗下陣來,嘆道:“朕上了年紀了,很多事想管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以後你好自為之吧。”
到底父子血脈相連,十多年的分離、僅三年的相聚,還是讓莫厭遲在見到宏治帝鬓上白發時,止不住愧疚。
路上醞釀了滿腔言語,這會而一個字都說不出,他垂下眸子,掩飾掉眼中的愧意。
宏治帝是明君,獨獨對子女牽挂萬分,更別說莫厭遲還丢失十多年,在外受盡苦楚,對他确确實實下不了狠手。
說到底,也是自己造的孽。
宏治帝想通也便罷了,不打算為難莫厭遲,擺擺手讓宮人賜座奉茶,莫厭遲接過茶盞,有些受寵若驚。
宏治帝瞪了他一眼,道:“怎麽,以為朕會把你們倆都殺了?”
“兒臣不敢。”莫厭遲從善如流,“父皇……您這是同意兒臣跟蕭卿的事了嗎?”
宏治帝氣笑:“朕同不同意有什麽用!不過唯有一點,朕要你答應真,闵朝不能出現男皇後。”
莫厭遲笑容僵了下,萬千思緒從腦中閃過,拿着茶盞的手不由緊緊攥住,幾乎将之捏碎。
他沉默許久,擡頭看了宏治帝一眼,沉重地點了點頭。
這是宏治帝對這件事最大的容忍,莫厭遲同意也就罷,若不同意,宏治帝便拼着父子反目成仇的後果,也要将蕭知盡除去。
不過還好,莫厭遲并沒有讓他失望。
思及此,宏治帝忍不住嘆息,亦不知所為何事。
莫厭遲抿了一口茶,道:“父皇不必擔心,兒臣答應的事不會反悔的。”
“諒你也不敢。”宏治帝沒好氣道,“也不知道像了誰,做事這麽離經叛道。”
“大概是……皇叔?”莫厭遲大着膽子道。
一旁伺候的宮人聞言,幾乎驚掉了下巴,太子果真深得宏治帝寵愛,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都說得出口。也得虧宏治帝不是多疑之人,否則單憑這話,便能治太子和賢王的罪。
宏治帝瞪了他一眼,道:“那不如将你過繼過去,也免得你皇叔絕後。”
“兒臣失言。”莫厭遲立刻答道,見宏治帝神色悻悻,又補了一句:“說到像,兒臣還是跟父皇像些,英俊潇灑,翩翩佳公子。”
“你倒誇起自己來了?”宏治帝被他逗樂,總算露出幾分笑意來。
兩人之間的嫌隙随着宏治帝一笑,倏然煙消霧散。
莫厭遲和蕭知盡的事情總算是塵埃落定,兩人說起以前的事,談了半天,莫厭遲又提起了朝中的事來。
朱啓明被流放,靜貴妃對外宣稱已經處死,實際則被江婉帶到了江州,朝中倒是沒什麽事,唯一一件棘手的表示聶成上交兵權,告老還鄉。
對于聶成這人,莫厭遲不喜不厭,因着是曾有從龍之功的大臣,莫厭遲不好處理,只能告訴宏治帝了。
聶成這個時候放下手中兵權,不外乎為了江婉,且宏治帝一直就打算收回兵權,這時更不可能拒絕了。
“那就找個人代替他吧,随便封個侯爵,夠他安享晚年便是。”
莫厭遲點點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