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塵埃落定(二)

提及聶成,又難免牽扯到靜貴妃和江婉的事來,宏治帝不願多提靜貴妃,三言兩語揭了過去,又感慨道:“當時第一眼見江婉便覺得她格外秀氣,竟果真是個女兒身。”

“兒臣知道時也是吓了一跳,若是個男兒,必也是個不世之材。”莫厭遲道。

宏治帝眼光獨到,連自家兒子是個斷袖都接受了,對于江婉是男是女,更是毫不在乎,他擺手不贊同道:“遲兒,眼界莫要過于狹隘,便不是男兒身,她也是個人才。”

古有武皇君臨天下,今有江婉卧薪嘗膽,報仇雪恨。女子胸襟,為男兒所不具有的。

一代明君不由遐想,他日是否也有男女同朝之時?

莫厭遲除了蕭知盡的事外,其餘都是虛心受教的,他點點頭,道:“是,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記住便好,認人識人,勿以宵小為親,這天下才能牢牢掌握在你手上。”宏治帝頓了頓,不是很甘心,補充道:“這事你可同蕭知盡學學,他看人是不錯的。”

心上人被誇贊,莫厭遲心情突然開了花,強忍着笑意,“是,兒臣肯定跟他好好學。”

不論對象是誰,少年思春的模樣大同小異,宏治帝甚至在莫厭遲眉梢中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他無奈笑道:“提到他你整個人都精神。”

“兒臣一直都很精神的。”莫厭遲反駁道,泛紅的耳根卻是出賣了自己。

宏治帝喪偶十多年,忍不住懷念起以往的舊事,稍好的心情又低落下去,他嘆道:“你回去吧,朕有些累了。”

莫厭遲愣了下,怎麽說得好好的又趕人了,不過見宏治帝神色無常,有些疲倦,便沒往細處想,起身告退。

不論願不願意,朝堂政事已經偏向莫厭遲,尤其是先皇後的母家,為他鞍前馬後,恨不得制出龍袍來,擁護他為新皇。

對此宏治帝倒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左右這天下遲早是莫厭遲的,讓他早日料理朝政,自己也能輕松些。至于蕭知盡,宏治帝時常敲打一兩句,不讓兩人生出什麽不該有的心思來,其餘便由着他們。

太子監國,主理朝事,對百姓并無影響,他們需要一個讓國家安定昌盛的人,至于這個人是誰,其實并不重要。

更何況比起道貌岸然的朱啓明,莫厭遲行為作風貼近民心,都是實打實造福百姓,起初還有人因為他跟蕭知盡的事而心生不滿,認為是污了國家聲譽,到如今只剩下滿心敬佩,再無其他。

朝中大臣向來是做牆頭草,以前依附朱啓明,對莫厭遲嗤之以鼻,現在局勢不同,便又趕着給莫厭遲拍馬屁。

莫厭遲坦然受之,查着這些人的底細,找了個機會全給清了一遍,入獄的入獄,流放的流放,鬧得那些大臣們不敢再造次,兢兢業業做起事來。

有人不滿他的做法,拟了封奏折告上了天聽,誰料宏治帝看了一眼,怒道:“爾等不專心朝事,一整日淨想些邪門歪道,還好意思彈劾太子!”

宏治帝好一通罵,又摘了這人的烏紗帽,貶做庶人,讓那些蠢蠢欲動的官員徹底沒了聲,也鞏固了太子殿下在朝的位置。

太子地位愈高,對帝王的威脅愈大,若不防着,被奪權是遲早的事。宏治帝倒是一點也不擔心,不斷下放權力,頗有種要讓位的意思。

大臣們琢磨着宏治帝的行為,不由大驚,可這事前所未有,他們也不敢瞎問,只能忍着一言不發。

莫厭遲不傻,看出了宏治帝的不對勁,這日下朝後叫了蕭知盡,一起往東宮去。

自打宏治帝默認蕭知盡跟莫厭遲的關系後,宮中的人跟個機靈鬼似的,在兩人面前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鄙夷,對待蕭知盡像伺候太子妃一樣。

不過他們不敢當面喊太子妃,蕭知盡也犯不着跟背後的嘴碎小人置氣,一路上板着臉,不理會便是。

莫厭遲憋着笑,忽然伸手拉着他往僻靜處走去,邊笑道:“太子妃,往這邊走。”

“殿下喊誰呢?”蕭知盡晦澀不明看了他一眼,瞧不出喜怒。

莫厭遲被他的模樣逗樂,忍不住大笑,抖了好久都停不下來。

蕭知盡拍拍他的腦袋,無奈道:“別笑了,堂堂太子殿下,一點形象都沒有。”

“太子……你說父皇這些舉動,是想做什麽?”莫厭遲突然問道。

其實他心裏早有答案,不過跟那些大臣一樣,他猜不透宏治帝的目的,明明正是他鼎盛時期,膝下還有幼子要培養,這個時候讓位,于他于那些小皇子都百害無利。

蕭知盡搖搖頭:“我也猜不透,不過有一人或許知道。”

“誰?”

“賢王殿下。”兩人走至千鯉池邊,停下了腳步,蕭知盡低頭看着水中搖頭晃腦的錦鯉,“昨天邢衍來信,近日陛下跟賢王聯系密切,賢王捎了不少民間的東西入宮,全往陛下那兒去了。”

莫厭遲愣了半晌,猛地扭頭看向他,驚道:“父皇這是要出宮?”

“這也不無可能,總之不能掉以輕心,沒了朱啓明,還有不少皇子對那位子虎視眈眈呢。”蕭知盡拍拍他的腦袋,發現莫厭遲又長高了些,這才回神,竟然已經過了一年了。

莫厭遲個子比他矮,不樂意被這麽拍腦袋,便将他的手拽了下來,抱怨道:“便是你一直這麽拍我腦袋,我才長不高的。”

“從小到大你就沒高過我。”

蕭知盡毫不留情,自然而然收到了太子殿下一頓追打。

皇宮戒律森嚴,處處守着規矩,唯有這兩人所在之處,充滿肆意的歡笑聲。

宏治帝下朝後去新寵的妃子那裏用了膳,這會兒正跟她散步消食,隐隐聽到遠處有打鬧聲,不由自主笑道:“準是太子跟蕭卿,兩人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

那妃子捂嘴笑道:“還不是陛下慣着,不過兩人都是半大的孩子,愛鬧也是正常。”

“都快要行冠禮的人了,還淨折騰。”宏治帝搖搖頭,到底沒往那邊走去,帶着那妃子打道回府。

兩人不過十八年歲,即便臨近新春,也要一年後才到加冠的日子,那妃子一頭霧水,卻也沒多問,靜靜跟着宏治帝身邊,聽他絮絮叨叨,說着以前的舊事。

這妃子不善心機,琢磨了幾日都沒能想明白宏治帝話中話,直到新春過後,一道聖旨曉喻天下,她這才醒悟那日宏治帝的意思。

朕在位二十年,仰瞻天文,俯察民心,以前朝為鑒,恐天下動蕩,有違先祖遺命,夙興夜寐,以保國泰民安。今朕頑疾在身,無力理國,且太子已成,可承重任,故讓位于太子,于三月十五冊登基大典,欽此。

一道聖旨打得天下人都猝不及防,尤其是前朝後宮,幾乎亂成一團。

聖旨初下,太子便出現在了養心殿前。

李公公在外頭守着,見他一來便迎來過去,道:“太子殿下,陛下正等着您呢。”

莫厭遲看了他一眼,蹙眉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李公公大半輩子都泡在這宮裏,早已修煉成人精,他笑笑道:“奴才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知道了。”

莫厭遲定定地看着他,李公公并沒有表露半點情緒,躬身推門,“殿下,請吧。”

聖旨不是李公公下的,莫厭遲沒道理為難他,點點頭便往裏走去,本以為只有宏治帝一人,不想剛踏進去,便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賢王,明樹。

蕭知盡說的沒錯,這事跟賢王脫不了關系。

殿中的宮人都被譴了出去,偌大的宮殿空曠得很,莫厭遲走在其中,腳步聲格外清脆,令裏頭忘我的讨論聲戛然而止。

他走了進去,果不其然看到了明樹。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默不作聲。

莫厭遲行了禮,假意問道:“皇叔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跟侄兒說一聲?”

明樹清咳了兩聲,道:“早上看到皇兄的诏書,便急忙趕了回來了。”

這話不假,畢竟賢王回宮,瞞不過莫厭遲的。至于讓位一事他知道多少,便不得而知了。

明樹為擺脫嫌疑,又解釋道:“你尚且年幼,此刻讓位對你不利,本王正跟陛下商讨這事呢。”

莫厭遲忍着沒說話,他方才聽得一清二楚,兩人分明是因定不下出宮游玩地點才争論不休的。

宏治帝面帶怒意,道:“不必說了,朕的皇子朕清楚,他可以獨當一面了。”

“可你跟他說過嗎,突然就下旨了,一國之君也不能這麽任性。”明樹急道,可看他模樣倒是開心至極。

莫厭遲看着兩人你來我往争論不止,有點後悔沒把蕭知盡帶上,他可說不過這兩個年紀加起來近百的人。

他此次來只是想問問宏治帝的想法,并非抗旨,能不費任何工夫就坐上皇位,這種事情莫厭遲求之不得,哪會傻到拒絕。

靜靜聽兩人吵得面紅耳赤,趁着宏治帝歇下來用茶的功夫,莫厭遲這才道:“父皇,兒臣是來謝恩的。”

“……”宏治帝差點沒被茶噎死,他瞪向莫厭遲,道:“怎麽不早說。”害他們兩演得如此辛苦,生怕莫厭遲還有話說。

莫厭遲佯裝無知,笑道:“兒臣不敢打斷您跟皇叔的談話。”

宏治帝冷笑,道:“平時怎麽沒見你這麽守禮?”

莫厭遲充耳不聞,說起自己的來意:“父皇突然下這麽大的決定,那後宮妃子和其他皇子要如何安排?”

“嫔妃移到行宮居住,至于皇子們,你到時候挑幾個封地,讓他們盡早過去便是。”宏治帝道。

莫厭遲和蕭知盡的事瞞不住宮中的人,若他登基,後宮嫔妃沒有新皇後管制,容易出亂子,再選妃子管着也不合适,宏治帝此舉,一來避免了這些問題,二來他下的令,也不至于讓人覺得新帝苛待宮妃。

莫厭遲點點頭,“好,那兒臣先派人去打理打理行宮。”

明樹打量着莫厭遲,比之在望鄉臺輕狂放肆的樣子,如今的他收斂穩重,年僅十八,卻确确實實能撐起大任了。

若不是相信這兩個十八少年的能力,宏治帝斷然不會草草讓位,卸下一身重擔,計劃着去游山玩水。

宏治帝花了三年時間都沒能讓莫厭遲成長,反而是蕭知盡來了短短一年,便讓他展露鋒芒,終于活出一個養尊處優的皇子模樣。

以前盤踞在眉間的陰郁早已消散,莫厭遲談吐有度,舉止得當,眉宇間說不盡的自信風流,這一切,皆是以往所沒有的。

明樹瞧着,忍不住感慨,自己果真沒看錯人,還好當年沒攔着蕭知盡入京,不然莫厭遲這顆明珠肯定要被埋沒了。

宏治帝不知道明樹在為撮合兩人而沾沾自喜,否則肯定要重罰這個罪魁禍首。他瞥了明樹一眼,不明所以,“你笑什麽?”

“臣弟是欣慰,遲兒終于長大了。”明樹一本正經道。

孩子被人誇獎,身為父母自然不會不樂意,宏治帝贊同道:“嗯。不過還是很任性啊……”

話中所指無人不知。

明樹忍不住道:“都這麽久了,你怎麽還耿耿于懷?”

宏治帝瞪了他一眼,若莫厭遲是明樹的孩子,只怕他會比現在還操心、還耿耿于懷。

莫厭遲被冷嘲熱諷無數次,早就習以為常,眼觀鼻鼻觀心不作答,一個勁賣乖。

父子沒有隔夜仇,即便當初跟蕭知盡的事鬧得那麽大,宏治帝也未曾厭惡過莫厭遲,血濃于水的說法到底不是在诓人。

殿中下人全被遣了出去,以致于莫厭遲進來後連口茶都沒有,說了半晌宏治帝才想起來,喊人端茶搬椅子。

莫厭遲不甚在意,擺擺手道:“兒臣還有事要處理呢,就先告退了。”

眼下天色已晚,再過半刻便到了用晚膳的時辰了,宏治帝攔着道:“國事是處理不了的,留下用完膳再走。”

原本莫厭遲只是找借口離開罷了,蕭知盡還在東宮等着自己,再耽擱下去菜都涼了,他急忙搖頭道:“謝父皇美意,兒臣回東宮用膳也是一樣的。”

宏治帝還要再說,明樹一把攔住了他,戲谑道:“皇兄,就讓他回去吧,省得太子妃等久了。”

“哪來的太子妃?”宏治帝說完後便反應了過來,臉一陣青一陣白,咬牙切齒道:“遲兒不得娶太子妃!”

原本和睦的氣氛因明樹一句話變得劍拔弩張,莫厭遲不敢再待,扔下一句“兒臣告退”後,不顧宏治帝有沒有叫他,沖出了殿外。

他剛走出去,一輪明月高懸于天,亮如白晝,瞬間吸引了他的注意。再低頭,眼前是燈火聚成的路,喧鬧而安靜,引着他回去。

燈火明滅中,有人正站在遠處,靜靜等着他。

我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完結!

emmm應該會寫番外……江婉的、蕭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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