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番外(二)

宏治廿十年,宏治帝禪位于太子,天下震驚。

朝堂瞬息萬變,自朱啓明遠離京中,大皇子黨分崩離析,識時務者仍受重用,反抗者被尋了緣由貶出京城,如今天下,已是莫厭遲一人了。

聖旨初下,比之京畿外的震驚,京城中人顯得淡定了許多。畢竟這一兩年中,因為莫厭遲引出的事已是不少,只要不影響他們的生活,皇宮中坐着的天紫是誰,其實都是一樣的。

新帝登基,百官來朝。宏治帝禪位聖旨一下,一些偏遠的官員便坐上馬車,趕着往京城來,一連兩月,京城熱鬧了不少。

登基大典還在籌備,皇宮早已人仰馬翻,忙得不行了。

準新帝專心治理政務,将大典一切事物盡數推給了蕭知盡。

原本就炙手可熱的蕭大人一時間名躁京城,往來皇宮與狀元府總要被百姓攔住,一睹真顏。後來新帝知曉,以不忍蕭大人來回奔波之苦,下令讓他住進了宮中。

宏治帝知曉後又氣得上了火,可終究是沒有怪罪,選擇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轉眼,便到了登基吉日。

莫厭遲自接管宏治帝的政務以來,從未再睡過懶覺,每日蕭知盡到達太子正殿時,他已經撫在案前批閱奏折了。

今日亦是如此,蕭知盡接了禮部給新帝換龍袍的擔子,端着新制的龍袍前來侍奉他。而莫厭遲連早膳都還沒用,直接在床榻上批起了奏折,可謂廢寝忘食。

蕭大人沉着臉走了過去,将人撈了起來,“趕緊用膳,這些事情交給底下人處理就可以了,做什麽都要親自過目。”

莫厭遲眼神明亮,手上還拿着朱砂筆,笑道:“已經分下去一些了,不過我處理着挺有趣的,也不覺得累。”

有些人生來便是王,早些時候還需要蕭知盡一一指導,再到如今,已然獨當一面,即便沒有他,莫厭遲也可以成為一代君主了。

蕭知盡拍拍他的腦袋,在他唇邊啄了兩口,道:“趕緊收拾收拾,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莫要耽誤了時辰。”

“好,可惜沒有你在側……”莫厭遲同他十指相扣,眼底盡是遺憾,宏治帝的話歷歷在耳,莫厭遲也沒瞞着蕭知盡,将他的承諾一五一十說了出來,蕭知盡不覺難受,反而是他如鲠在喉,始終無法釋懷。

蕭知盡指着放在旁邊的另一套朝服,比不得龍袍,卻也同樣華貴,“怎麽沒有我,我會在底下,看吾王君臨天下,受萬人景仰!”

莫厭遲鼻子一酸,将手攥緊,正要開口,門外侍女敲門提醒,“殿下,吉時快到了。”

登基大典乃國之大事,莫厭遲不敢兒戲,召了侍女入內伺候,更衣洗漱。

新帝朝服複雜繁瑣,換了許久,才一一穿戴整齊,帶好九龍冠,莫厭遲回過神來,蕭知盡已經先走了。

他渾然不知,左顧右盼看了幾眼,侍女笑道:“殿下,蕭大人先去金銮殿了。”

莫厭遲臉上一熱,點點頭,默不作聲。

服飾只是一個開端,新帝換上龍袍,禮部的人已等候在外,領着他坐上步辇,在一旁低聲說着今日的章程。

這些事莫厭遲早已熟記在心,不敢遺漏,原以為到這一日時他能坦然面對,可坐上步辇,俯視衆生時,一種壯闊豪邁感油然而生,他攥緊拳頭,感受着今日的每一瞬間。

祭告太廟、拜祭社稷、天地,莫厭遲跪在地上,莊重地接過宏治帝傳來的玉玺,忍不住眼眶一紅,并非不舍委屈,而是他這幾年來終于到了頭,今日之後,普天之下,再無人敢欺他。

宏治帝嘆道:“遲兒,你還得回金銮殿接受百官朝拜,莫要耽誤了時辰。”

“是。”莫厭遲起身,回首看去,皇宮依舊莊嚴,紅牆綠瓦,鴻雁高飛,無數人争先恐後都無法踏入的地方,往後便是他的家了。

百官還等在金銮殿,祭告太廟之處寂靜平和,莫厭遲一步一步走出去,并未再坐步辇,而是順着白玉階,一路而前,慢慢走向金銮殿。

群臣叩拜新帝,跪在地上不敢擡頭窺其真顏,只有在莫厭遲走過時,才能看清衣擺上繡着的祥雲游龍圖是多麽的精細。

待新帝立于龍椅前,禮部高呼贊詞,群臣應聲附和,向莫厭遲三跪九叩,這才得以起身擡頭。

蕭知盡有從龍之功,站在列前,一擡頭便瞧見了莫厭遲,分明是天天都見的人,這一刻他還是止不住呼吸一凝,全部神思盡數落在莫厭遲身上,渾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莫厭遲孑然而立,斂眸看着座下百官,昔日青澀的臉龐此刻堅定穩妥,不帶半絲笑容,俨然是一位殺伐果斷的帝王。

似乎是察覺到蕭知盡炙熱的目光,莫厭遲悄無聲息看了過去,冷然的臉上浮起一抹笑來。

莫厭遲端然落座,禮部正要宣讀登基诏書,他擡手止住,朗聲道:“今朕繼承天命,遵從祖訓,必戰戰兢兢,以百姓為先,不重蹈前朝覆轍。于宏治廿十年改國號為靜宏,封宏治帝為太上皇,其皇十四子為皇太弟,大赦天下,免除賦稅三年……”

新帝即位總有些驚人之舉,百官們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聽到封十四子為皇太弟時,仍是忍不住嘩然,紛紛看向了列首的蕭知盡。

蕭大人仰着頭,背對着他們,看不清神情。

唯有與之對視的莫厭遲能看到,他眼底泛着的光。

莫厭遲繼續道:“蕭卿從龍有功,今封為蕭國公,輔導皇太弟功課,欽此。”

百官們面面相觑,跟着身邊的人跪下,齊齊謝恩,離殿前較近的人仿佛聽到了蕭大人哽咽聲,側眸看去,他垂着頭,看不見任何情緒。

大典之後,新帝需至後宮拜見太上皇,百官移步乾清宮,等着晚宴開始。有人想跟蕭知盡道賀,找了會兒,發現人已經不見了,一番詢問,才知蕭大人身體不适,提前回去。

不過好歹是新帝設宴,蕭知盡再尊貴再大膽,在晚宴開始前還是露了面,坐在龍椅下首,眉宇間說不出的喜悅。

莫厭遲原想找宏治帝參拜,誰知行至半途,便接到消息,說宏治帝已經同賢王離宮,不再臨宴,也省去了拜見太上皇這一步。

離晚宴時辰還早,莫厭遲索性回了東宮,想着好好歇一歇,晚上朝臣敬酒,還有得鬧的。

他回東宮乃是無心之舉,誰料推門而入,入眼竟是滿目豔紅,紗幔紛飛,檐下宮燈盡數染成了紅色,看起來喜慶無比。

葉憫正站在門外,指揮着宮人布置,“動作小心點,可別出什麽岔子了!”

莫厭遲靜靜站在葉憫身後,看他手上拿着幾張剪紙,默不作聲抽了出來,展平一看,竟是“囍”字。

葉憫吓了一跳,以為是哪個不長眼的下人,回頭發現是他,登時臉色煞白,勉強笑道:“殿下怎麽來這裏了?”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莫厭遲道。

“沒做什麽,今日是殿下登基的好日子,奴才想着布置得喜慶些,慶祝慶祝。”葉憫垂着腦袋心虛道。

莫厭遲将剪紙交還給他,邁步往裏走,“你真當你家殿下是傻子?不說也罷,朕自己去看看。”

葉憫急忙攔住,急道:“這是蕭大人的心意,殿下……殿下晚些再來吧。”

莫厭遲愣在當場,瞬間明白了蕭知盡的意圖,他任由葉憫抱着腿,不再動彈絲毫。

半晌,莫厭遲開口道:“我知道了。”

新帝比晚宴開始的時間要來得早些,神情有些恍惚,被宮人攙扶着坐到龍椅上,這才回了神。

蕭知盡有些擔心,正要開口詢問,不料莫厭遲幽幽看了他一眼,移開了視線,沖着百官道:“衆愛卿不必拘束,盡情即可。”

百官注意力全放在莫厭遲身上,他的一言一行皆透着一股不悅,他們看向蕭知盡,莫不是蕭大人惹他生氣了?

不過衆人皆懷着玲珑心,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晚宴上恭賀聲敬酒聲不斷,仿佛無人看出新帝不悅。

一整晚,莫厭遲都在躲避蕭知盡的視線。

作為新帝,莫厭遲從頭到尾酒杯就沒放下過,晚宴結束,他早已爛醉如泥,靠在龍椅上閉眸熟睡。

蕭知盡還未離開,宮人不敢随意動他,便問道:“蕭大人,這……”

“你們先下去吧,我送陛下回去。”

“是。”

宮人一一退開,大殿上忽然寂靜一片,蕭知盡聽着莫厭遲平穩的呼吸聲,嘆了口氣,走過去将他背在背上,一步一步往東宮而去。

宮道冗長,蕭知盡腳步緩慢而堅定,一點兒也不着急,反倒是背上裝睡的人勾着唇,偷偷睜開眼,咬着他的耳垂笑道:“再不走快點,天都要亮了。”

蕭知盡腳步一頓,回頭看了一眼,莫厭遲眸光清明,哪有半點醉酒的模樣,“你沒醉?”

“沒有,我讓宮女把酒換成了水,要不這麽多酒喝下去,我明天還起不起了。”

“新帝登基,休沐三日,明日不起也不礙事的。”蕭知盡道。

莫厭遲道:“行吧,那等會再跟我喝幾杯。”

蕭知盡不答,心想等會可就沒時間喝酒了。

兩人互相感受着對方的溫暖,即便不開口,也不覺得無趣。

越臨近東宮,路上燈火越發明亮,将二人的影子映在地上,糾纏于一體,溫暖缱绻。

莫厭遲突然掙脫下來,手上拿着紅綢緞,蒙住了蕭知盡的雙眼。

蕭知盡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莫厭遲便堵住了他的嘴,啃了許久,才氣喘籲籲放開,低聲呢喃:“蕭知盡,謝謝你。”

“謝謝你願意來找我。”

“謝謝你一路幫助我、扶持我。”

“謝謝你喜歡我。”

莫厭遲一邊說着,一邊帶着蕭知盡往前走。

即便眼前一片漆黑,蕭知盡仿佛還能看見前方的路燈火灼灼,熾熱滾燙。

不知走了多久,莫厭遲停了下來,将他眼前的紅綢緞扯下,蕭知盡睜眼一看,兩人正在東宮一處荷花池旁。

滿池花燈搖曳,通往池中央的亭子路上紅燈正明,引着他往前而去。

莫厭遲道:“原想大典之後同你回望鄉臺成親,不想還是讓你搶先一步了。正殿你已布置完,我就不拿來借花獻佛了,只好點上九百九十九盞明燈,以此訴衷腸。”

蕭知盡沒有開口,定定看着他。

莫厭遲佯裝輕松道:“總算是搶先你一次了。那麽,蕭大人,可願同我一起放這第一千盞燈呢?”

蕭知盡沒有絲毫猶豫,點點頭:“願意。”

他說得太過果斷,莫厭遲愣了下,繼而大笑,牽着他往亭子走去,那兒正放着一盞孔明燈,上面畫着二人的人像,人像旁落筆四字——

我心悅你。

這份感情,不論是誰,始終都沒有變過。

蕭知盡紅着眼,将燈拿了起來,跟莫厭遲執手點亮。

第一千盞燈終是兩人一起點亮。

蕭知盡看着那盞燈消失在眼前,有些不舍,但想到正事,他還是抓起莫厭遲的手,道:“你的驚喜我已經收到了,接下來輪到我了,走吧,回去吧。”

莫厭遲點點頭,跟着他離去。

……

“一拜天地。”

蕭知盡道。二人皆着喜服,手緊緊交纏,掀開衣擺毫不猶豫跪下,朝着天地莊重一拜,繼而相視而笑。

莫厭遲亦是天下之主,不必再跪任何人,當此時此刻,他卻不願起身,仿佛是想讓天地見證這一份來之不易的感情。

轉過身,面前放着兩把椅子。宏治帝出京,蕭父蕭母遠在望鄉臺,高堂不在,兩人只好對着兩把空椅磕頭跪拜,心底祈求他們能夠理解。

拜過高堂,兩人并未起身,就着跪着的姿勢,轉向了對方。

兩人笑道:“夫妻對拜。”

三年別離,兩年共進,還有前十幾年的玩笑打鬧,在這一瞬化成了過往雲煙,唯一擁有的,不是家國天下,只是他。

三拜畢,禮成。

蕭知盡将人打橫抱起,往寝殿而去。

漫漫長夜,他們還有好多話要說。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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