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初戀勇者

新朋友計劃進行得不是那麽順利,赫伯特簡直像渾身帶刺的仙人掌,不願意接受任何來自德裏克的幫助。德裏克有些不知所措,他敢發誓自己從沒有做過任何失禮的舉動。為了變得更加親密,他嘗試聊過足球,聊過隔壁班的克裏斯蒂娜,甚至還去查了一些怎樣照顧病人的資料和赫伯特分享,但是這些都讓赫伯特的心情變得更糟了。

德裏克是個好孩子,溫和而體貼,時刻準備着為陷入困難的人伸出援助之手,只是他的好心永遠不在點子上。

赫伯特也是個好孩子,證據是他絕對不可能說出“我已經不能踢足球了你能不能閉嘴”,“我喜歡的是男孩子我一點也不想聽什麽可愛的克裏斯蒂娜”或者“我不認為自己是虛弱的病人,我和你一樣。”赫伯特什麽都不會說,他所做的僅僅是把自己打扮成一只刺猬,用堅硬的刺包裹住自己軟軟的白肚皮。

每當看到德裏克一臉受傷的樣子,他心裏也跟德裏克一樣不好受。但是他裝成刺猬的時間實在太長了,以至于現在他想道歉卻不知道怎麽開口。他求克拉拉轉告德裏克別再來找他。赫伯特知道這樣下去德裏克也會被排擠,就像自己一樣。疼愛弟弟的克拉拉頭一次嚴肅地拒絕了赫伯特的要求。她摸着弟弟有些紮手的碎發,彎下`身子和他的視線齊平,“勇者決不可以不辭而別。”克拉拉的聲音溫柔但不容拒絕。

明明受到了像小孩子一樣的對待,赫伯特卻沒有絲毫氣憤,他反而感動得有點鼻子酸。只有姐姐從來沒有嘲笑過自己的夢想,學校放假的時候克拉拉還會帶着他去鎮上的圖書館,他們會借上幾本英雄史詩和中世紀的逸聞集。她甚至願意披上床單假扮中世紀的女巫和赫伯特打鬧,赫伯特靠在枕頭上揮舞着自制的玩具劍,三兩下就把邪惡的女巫打跑了。

可是克拉拉明年就要去臨鎮上高中,她也許還會在那裏交個男朋友。正因為這樣,赫伯特不願意因為自己成了姐姐的負擔,他希望克拉拉覺得他已經長大成人,能照顧自己了。他不希望看到克拉拉失望的表情,所以他決定自己跟德裏克說清楚,自己才不需要像他這樣的朋友。

赫伯特到頭來還是退縮了,他非但沒有提出什麽絕交聲明,反而變本加厲地躲着德裏克。沒有朋友雖然很寂寞,但是英雄應該是孤獨的。孤獨的英雄每晚輾轉反側,有時候回憶起白天被同學嘲笑的片段,有時候想到唯一一個願意搭理自己,卻被自己狠狠推開的人。

胡思亂想歸胡思亂想,小孩子總是無力抵抗睡神的魔法,在床上翻了幾次之後勇者先生就睡着了。夢裏他握着聖劍,披着戰袍,同作惡多端的惡龍戰鬥。一路披荊斬棘的勇者從沒有回過頭,他只需注視前方,因為身後有他最信任的人,他的

搭檔。

德裏克看準時機把赫伯特堵在了教室後面,他不斷地抱歉說自己之前的那些話實在是太愚蠢又自以為是了,并且懇求赫伯特能原諒他。赫伯特準備好了念白,“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你再不是我的朋友。”,但他沒有說出口。他內心的一部分在嘲笑另一部分的軟弱,那個邪惡的聲音告訴他:“沒有人能夠真正理解你,他們只是同情你,你不應該渴望這種虛假的友情。”另一個聲音軟軟地出言反駁“德裏克不是這樣的人,你知道的。你自己心裏知道的。”

德裏克不安地期待着赫伯特的反應,很快他注意到赫伯特在走神。此時的赫伯特完全失去了滿身帶刺的裝甲,他讓德裏克想到一個奇怪的形容詞,他覺得赫伯特看起來很溫順。

德裏克他不由自主地湊上去揉了揉赫伯特的頭發,然後有些失望地發現發質不像他想的那樣柔軟,但是這樣也不錯,就像頭發的主人一樣,紮人但是耀眼。

赫伯特回過神來,驚訝地看着德裏克。德裏克以為下一刻自己就會被刺紮了,沒想到赫伯特只是扭過了頭,卻沒有拍開德裏克的手。

雖然兩個人到最後都沒有明确過任何事情,但是德裏克知道赫伯特已經開始褪下他的刺。他們像所有同齡的男孩子一樣争強好勝,比賽誰能吃下更辣的芥末熱狗,又或者是誰看恐怖片不會害怕……開始的時候德裏克不願意和班裏其他人一起踢足球,他覺得這樣會刺激到赫伯特。赫伯特發現他的心思之後,灑脫地表示自己可以看着德裏克比賽,他才不是這麽小心眼的人。

其實他真是這樣小心眼的人,只是就算在克拉拉面前他也沒有提起過。他不想嫉妒別人,他可是勇者。而且那個人是德裏克,至少德裏克踢球的樣子挺帥的。

不僅是赫伯特,大部分人都覺得德裏克挺帥的,而且溫文爾雅,幾乎所有人都樂意跟他做朋友。可是德裏克仿佛有雛鳥情節一樣,在他的所有新同學裏,誰都知道他最喜歡那個患了妄想症的輪椅小子。有人甚至宣稱德裏克是為了追求赫伯特的美人姐姐才會這樣讨好性格惡劣的赫伯特,德裏克每次都不厭其煩地否認這種說法。

德裏克心裏覺得弟弟比姐姐還要可愛,他沒有把這個發現跟任何人分享。

等到克拉拉正式成為高中生的那天,她已經能放心地把弟弟交給這個新朋友了。其實她私底下裏和這個叫德裏克的男孩子談過,她害怕任何人自覺或者不自覺地傷害她的弟弟。在她的眼裏,赫伯特永遠還是奶聲奶氣地喊她克拉拉的那個小男孩。

兩個人之間的談話讓她徹底安心了,德裏克的做法可能還不成熟,但是他對赫伯特的友情裏沒有一絲居高臨下和施舍。就算哪天他們會吵架,會打鬧,克拉拉也不用急得從鄰鎮趕回來。克拉拉原先想找的是個能接替自己的保護人,但是她發現她錯了。德裏克不僅是保護人,他和弟弟是對等的朋友。

和克拉拉預想的一樣,他們的确吵過架,內容無非是美國隊長厲害還是鋼鐵俠厲害,漢堡是雙份芝士的好還是雙層牛肉餅的好,這個年紀的孩子只要為這種程度的事情煩惱就足夠了。

眼下赫伯特要擔心的無非是去哪裏找一個急待他拯救的世界,德裏克則更加想拯救赫伯特不堪入目的拼寫測驗成績。誰也不知道,在這樣溫暖的日常裏,變數正悄悄地發酵着。

德裏克爸爸的餐廳營銷計劃沒有想象中的成功,總部打算派其他人替換他餐廳經理的職務,把他爸爸打發到更加偏遠的地方。這意味着德裏克又要轉學了,他不知道怎麽向他的好朋友開口。

他煩惱了很久,最終選擇了他将要後悔的選項,他決定瞞着赫伯特。作為補償,他此時也開始給赫伯特物色起新朋友,那必須是一個負責又熱心,而且不會欺負赫伯特的人。他突然有些開始理解克拉拉的心情,他怎麽能放心赫伯特一個人。

作為候補一號,詹姆斯首先進入了他的視線。詹姆斯平時不會主動加入欺負赫伯特的活動,脾氣也溫和,應該能照顧好赫伯特。但是萬一他不值得信賴呢,如果他被朋友要求一起欺負赫伯特他會不會答應。德裏克陸續物色了好幾個候補,每個人都有讓他不滿意的地方,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個這麽挑剔的人。

德裏克焦慮到頭上冒了好幾顆豆子,赫伯特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他注意到德裏克最近開始主動和其他同學頻繁接觸,他說不出這有什麽不對勁的,只是人緣好起來的德裏克讓他有點焦躁,他仿佛能夠看見有一天德裏克成為了衆人的中心,整個人都閃着光,就像一個真正的勇者。

赫伯特開始主動疏遠他唯一的朋友,也拒絕和德裏克介紹的新朋友一起玩,他的硬刺又回來了。他單方面的抵抗在某一天突然終結,他聽到了有人在談論德裏克家裏的事情,說他很快就要搬家。赫伯特想自己一定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為此他狠狠地用叉子搗爛了午飯裏所有的土豆,仿佛德裏克本人就混在這些土豆裏一樣。他把氣出在午飯頭上,卻沒有任何質問德裏克的意思。他心底的某一處早就預感到了這樣的發展,他已經為分別做了很久的準備。

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總是那樣短暫,等他從恍惚的生活中醒過神,已經到了德裏克向他辭行的那一天。

當天德裏克好像患了失語症,要不是赫伯特早就知道他會說些什麽,肯定不能從那些支離破碎的解釋裏拼出什麽有用的信息。赫伯特從窘迫的朋友口中一共讀出了四個字“我要走了。”

很長一段時間裏赫伯特都拒絕了來自德裏克的聯系,不管是電話、短信或者郵件。德裏克還給他寄了明信片,但是赫伯特沒有回複任何來自德裏克的好意,他把信仔細地收在一個上鎖的匣子裏,扔掉了鑰匙。

上午把鑰匙處理掉之後赫伯特一直心神不寧,下午他還是重新從垃圾桶裏翻出了鑰匙,他暗暗發誓下次不會扔在這麽髒的地方。

在循環往複的扔鑰匙與找鑰匙中,信漸漸塞滿了整個匣子,最新的一封來信提到了暑假的時候德裏克會來看他。赫伯特在日歷上圈出了那個日期,反正沒人會看到。

見面那天德裏克顯然做了很多準備,他頭發上的發蠟和時下流行的花哨牛仔褲使他看上去就像哪個二流演員。德裏克比最後一次見面是抽高了一些,聲音也低沉了不少。他對着赫伯特背書一樣流利地說了一大串道歉的話,就算是帕特裏克先生布道的時候應該都沒他這麽能說會道。難道赫伯特還能繃着一張臉嗎,畢竟他的心早就松動了。

長大以後的德裏克先生回憶道,他當時就是就着赫伯特心軟的時候趁虛而入的,之後就再也沒有出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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