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大鵬家在岳州附近,雖然家裏沒有親人了,但是還有幾間房子,離家不遠的城陵矶還有位老娘舅,到了岳州自然要回去看看。他很久沒去看望舅舅了,此去河北不知何時才能返回,想去看看舅舅,打個招呼,免得老人挂念。
義兄去看舅舅,淩玉龍自然要陪同,義兄的舅舅也是自己的舅舅,應該去拜望。莊氏兄妹準備與淩玉龍、包大鵬一道北上,兩人去城陵矶,只有随行。
包大鵬家離城陵矶只有幾裏路,去城陵矶經過他家。盡管家裏沒人,房子也是托鄰居看管,但到了家門口,還是得邀衆人進去坐一坐。何況時間還早,午飯前趕到城陵矶不成問題。
誰知,衆人進屋不一會,包大鵬舅舅便找來了,說是聽昨天從城裏回來的人說,在城裏見到了包大鵬,所以趕過來看看。
包大鵬剛回家,家裏什麽也沒有,但老娘舅來了,說什麽也得想辦法招待。
包大鵬正準備請鄰居幫忙去買酒菜,舅舅阻止了,要衆人一道去他家。說是托人給包大鵬說了一門親,今天來,是要包大鵬與他一塊去相親。并說那姑娘是如何賢慧、能幹,如何美麗、漂亮,曾去她家說媒求親的踏破門檻,但姑娘父母沒有答應。他們要為女兒選一個忠厚能幹,而且人品要很好的夫婿,因此年過二十,尚未定下人家。
包大鵬內心很不願去,但礙于老舅舅的面子,不便回絕,只有将目光投向淩玉龍等人,希望他們幫自己推托。誰知衆人不但不幫他說話,反而極力贊同,說他已到而立之年,該成家了,他成了家,衆人以後來岳州,也有地方吃飯。
淩玉龍贊成包大鵬去相親,除了上述原因,還有一個原因,便是無癡大師曾說過,包大鵬今年紅鸾星動,有喜事臨門,既然命中已定,勸說也沒有用,不如促成此事。
包大鵬哭笑不得,只有跟舅舅一道前去。不過,他也不是很悲觀,認為女方條件好,要求又高,像自己這樣的人一定看不上,去去也無妨,免得舅舅不高興。
誰知,包大鵬紅鸾星已動,女方父母見後,非常滿意,一口答應了親事,并希望早點成親。原來女方父母只有這麽一個女兒,家裏有幾十畝田地和一個店鋪,他們年歲大了,照應不過來,希望女兒早點成家,讓女婿過去幫忙。
包大鵬的舅舅也想早點讓自己唯一的外甥有個家,了卻一件心事。兩家一拍即合,當時将吉期定了下來,六月十八。
回到舅舅家,包大鵬将此事告訴淩玉龍,希望他幫自己說說,将婚期延一延,自己好與他一道去河北。淩玉龍聽後卻說他舅舅的決定英明,氣得他幹瞪眼。
其實,淩玉龍內心也不希望婚期這麽早,自己出道不久,江湖閱歷尚淺,此去河北,如果有這個貌似莽夫,但心思周密的義兄同行,不但可以免去許多麻煩,而且還可以增長見識。
但成家立業是人生大事,此去河北數千裏,一個來回不知多少時日,包大鵬年歲不小了,不能再耽擱。再說,江湖險惡,包大鵬武功不是很高,此去河北,路上如有什麽差池,自己便是罪人。因此,他只有規勸義兄遵從老人的意願。
晚上,待衆人入睡後,淩玉龍将包大鵬叫到屋外。
來到屋後樹林,淩玉龍道:「大哥,小弟原想喝了喜酒再走,但那要等到六月十八以後才能動身。六月十八到七月底只有個餘月時間,即使日夜兼程,也很難保證在七月底前趕到雙槐堡,如果路上不順利,送信之事便會耽誤。因此小弟準備明天動身。現在是四月底,如果路上順利,也許六月十八以前能趕回來,仍可以喝上大哥的喜酒,如果小弟不能在六月十八以前趕回,那便只有請大哥原諒了。」
包大鵬道:「兄弟,這事大哥明白。雙槐堡之事不能耽擱,必須在他們喜帖發出前趕到,你應盡快動身。此去河北路途遙遠,路上難保不出什麽意外,你若不能趕回來參加愚兄的喜宴,愚兄雖感到遺憾,但絕不會見怪,相反,愚兄為有一位一諾千金、俠肝義膽的好兄弟感到自豪。」
淩玉龍道:「大哥,既是兄弟,小弟便不客氣了。大哥現在身手雖然不差,但若與江湖上的一流高手相搏,還是稍差一籌。依你的體格和功底,适宜用刀,因此小弟想傳你一套刀法。這套刀法若掌握了,将來便不難與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抗衡。」
包大鵬喜道:「謝謝兄弟,只怕愚兄練不好,有辱兄弟美意。」
淩玉龍道:「既是兄弟便不用客氣?算是小弟送給大哥的新婚賀禮,只希望大哥別因刀法冷落了嫂子,否則,小弟便是罪人。」
包大鵬道:「你又開大哥玩笑。」
淩玉龍笑道:「小弟是提醒大哥,怎是開玩笑?」
包大鵬道:「好,那大哥便謝謝兄弟提醒。」
淩玉龍道:「這套刀法共有八招,依大哥的功底,只要用心琢磨,勤加練習,不出一年便可以掌握。」
包大鵬道:「希望愚兄能夠做到。」
淩玉龍道:「大哥,小弟覺得你以前練功可能過于注重招式、以及招式之間的聯系,因此動起手來,有時似乎不知所措。」
包大鵬道:「兄弟說的很對。以前愚兄确是這樣,總是想将每一招每一式練得很規範,師傅也是這樣要求。」
「對了,大哥你師傅是誰,一直未聽你提起?」淩玉龍道。
包大鵬笑了笑,道:「師傅有好幾個。剛開始我拜這附近的王師傅為師,跟他學了兩年後,他說沒什麽可教的了,要我去另尋明師,于是我又拜湘陰李萬友為師。我跟李師傅學不到一年,遇上一個少林寺出來的游方和尚,也許是有緣,他主動收我為徒,但教不到一年便走了。後來,我便根據他們傳授的,特別是第三位師傅傳授的自己練。」
淩玉龍道:「難怪有人說你是少林弟子。」
包大鵬道:「應該說是四不像。」
淩玉龍道:「小弟覺得,練習套路及招式,不一定要照本宣科,分毫不差,關鍵是要掌握神韻,如果只是形像而神不像,最規範最好看也沒用。與人決鬥,很少有現成的套路和招式可用,關鍵是臨場發揮。想臨場發揮得好,平時便得多琢磨、多練習。熟能生巧,如果掌握了招式的神韻,臨場發揮時便能得心應手,揮灑自如。時候不早,這些我不多說了,以後大哥會慢慢體會到。現在我先将刀法演練一遍,大哥留心看着。」
淩玉龍開始以掌代刀慢慢演示刀法,一邊演示,一邊講解要點,足足用了一刻鐘,才将八招刀法演示完畢。
淩玉龍道:「大哥,你使使看。」
包大鵬道:「恐怕使不好。」但還是憑記憶一招一式演練起來。
待包大鵬演練完畢,淩玉龍發現有許多要點尚未掌握,于是又一招一式不厭其煩地講解、示範。直到彎月當空,雞叫三遍,包大鵬才将整套刀法的基本要點掌握。
淩玉龍點頭道:「大哥,這套刀法的要點你已基本掌握,現在差的是熟練與火候,只要堅持練習,練到這些招式可以随意組合、随手而發,便基本練成了。別看這套刀法只有八招,如真正掌握了,可以變化出無數招式,不難與江湖上那些一流高手一争高下。」
包大鵬道:「這套刀法叫什麽名字?」
淩玉龍道:「無形刀,大概取自刀出無形之意,據說是河東潞州佟家的不傳之秘。」
包大鵬道:「兄弟,前天晚上你打敗楊幫主,是不是用這套刀法?」
淩玉龍道:「正是。這套刀法原有十招,小弟練過之後,發覺有些招式可以合而為一,便将它簡化成了八式。這套刀法虛中有實、實中有虛,當對方防備不嚴時,虛招可以變為實招,在對方防守嚴密時,實招可以化為虛招,因此要求使用時注入內力,只有招招式式注入內力,才能發揮特點,收到預期的效果。正因為如此,施展這套刀法需要有精純的內力,以前江湖傳言『佟家無庸手』,可能便是這個原因。」
包大鵬笑道:「看樣子要練成很難。」
淩玉龍道:「以大哥現在的功底,也許半年便可以練成。天快亮了,回去吧。」
兩人回屋不久,天即大亮。吃過早飯,淩玉龍與莊氏兄妹辭別包大鵬,啓程北上。
鑒于無癡大師的預言在自己身上已經驗證,臨別時,包大鵬将淩玉龍叫到一旁,根據無癡大師的贈言小聲囑咐一番。
沒有包大鵬同行,剛開始淩玉龍感到有些空虛,但很快便習慣了。莊定平沉穩,莊世平機靈,莊彩鳳活潑,一路有他們兄妹做伴,也十分愉快。
但是,時間一久,淩玉龍心裏開始出現恐慌。并不是莊氏兄妹對他有什麽歹意,而是他們太友好熱情了,特別是莊彩鳳,對他簡直無微不至,有事沒事愛與他在一起,使得莊氏兄弟都有些「嫉妒」。幸得他心裏早有準備,始終将莊彩鳳當成「可怕」的妹妹,盡量避免單獨相處,才未出現尴尬場面。
鄂州古稱江夏,為湖廣重鎮,是南北交通要塞所在,也是歷代兵家必争之地,有「九省通衢」之說,南來北往的客人特別多,街市十分繁華。
端午節第二天,淩玉龍與莊氏兄妹到了鄂州。剛進城門,便見幾個身着勁裝、腰間佩劍的人行色匆匆往城外趕,看身形步伐不是普通江湖人。
出門在外的江湖朋友雖然多數帶有兵刃,但公然挎刀佩劍出入鬧市者很少,多數是放在随身行囊中。因此這幾人不但引起街道兩旁行人側目,也引起了淩玉龍等人的注意。
莊彩鳳道:「淩大哥,這些是什麽人,這時候還在往城外趕?」
淩玉龍笑道:「我出道比你還晚,你不知道,我怎麽清楚?」
莊彩鳳道:「大哥,你知道不?」
莊定平道:「從服飾和随身佩劍看,應該是金劍門的人。」
莊彩鳳道:「金劍門的人?」
「金劍門?」淩玉龍亦訝道。
莊定平道:「金劍門弟子的劍上有小金劍标志,他們的服飾分五色,門主是紫色,其次是紅、黃、藍、白,衣飾的顏色由一年一度的比武論劍決定,紅色是護劍的标志,其武功和地位僅次于門主,白色武功最低,是入門不久的正式弟子。方才這六人應該是金劍門的黃衣劍士。」
「哦,我記起來了。」一旁皺眉的淩玉龍突然道。
莊世平道:「淩兄記起了什麽?」
淩玉龍道:「在潭州聽人說,金劍門的副門主被人殺了,正在追查兇手。」
莊世平訝道:「劉世傑被人殺了?」接着又道:「金劍門勢力不弱,在東南一帶,幾乎與南宮世家、萬梅山莊齊名,除門主李開濟外,六大護劍在江湖上也是響當當的高手,他們的鎮門至寶四絕劍陣,更是兇絕無比,據說武林中至今尚無人從四大護劍組成的四絕劍陣中平安出來。誰有這麽大膽子,敢與他們作對?」
淩玉龍道:「聽世平兄這麽說,殺害劉世傑的是位了不起的高手?」
莊世平道:「應該說是位超一流高手。」
莊定平道:「看情形他們不像是追查兇手,倒像是找到了兇手,前去算帳。」
莊世平點頭道:「兇手應該在這附近。」
淩玉龍道:「何以見得?」
莊世平道:「他們去的方向是往南,可我們一路南來,未見風吹草動,看來兇手已到鄂州附近。」
淩玉龍點頭道:「想不到他們消息這麽靈通,這麽快便查出了兇手,官府若有如此效率,那便宵小匿跡、天下太平了。」
莊彩鳳興奮道:「我們又趕上了一場熱鬧。」
淩玉龍輕笑道:「可惜沒時間。」
莊彩鳳道:「你準備明天走,不在鄂州玩幾天?」
淩玉龍道:「時間不允許。」
莊彩鳳道:「淩大哥,到底是什麽事,這麽急,非得在七月底前趕到河北雙槐堡不可?」
淩玉龍道:「受磨劍山莊南宮公子臨終之托,在七月底前送個口信到河北雙槐堡。」
莊世平道:「淩兄,你說的南宮公子,可是南宮雲鵬?」
淩玉龍點頭道:「正是。」
莊世平驚道:「他死了?怎麽死的?」
淩玉龍道:「先中毒,後受傷,傷毒并發而亡。」
莊定平道:「南宮雲鵬武功十分了得,即便中毒,一般人也難以傷得了他,何況身後還有南宮世家,誰這麽大膽子?」
淩玉龍道:「西夏七星堂的武士。」
「西夏武士?」莊定平亦感到驚疑,繼而感慨道:「自範文正公和韓魏公鎮守西北以後,邊關安靖,西夏人不敢踏入中原一步。想不到範文正公一死,西夏武士竟到江南來了,而且第一個是向南宮世家開刀!」
淩玉龍亦不無憂患道:「但願邊關不要有戰事。」
莊世平比較開朗,沒有兩人那麽憂國憂民,道:「南宮雲鵬,風流倜傥,卓爾不群,出道不久便被譽為江湖年輕一輩中最傑出的高手,據說武功大有青出于藍更勝于藍之勢,是第二個可以光大磨劍山莊門楣的人,想不到竟這樣無聲無息地死了。淩兄,如果南宮雲鵬活着,江湖上你便有對手了。」
淩玉龍道:「世平兄,你太看得起小弟了。江湖上能人輩出,奇人異士不計其數,小弟剛入江湖,未遇上真正的高手,才搏得一個薄名,如果遇上真正的高手,也許不堪一擊。」
莊世平道:「淩兄,你若是不堪一擊,那我們這些人便不要在江湖上混了。」
莊彩鳳道:「淩大哥,在這裏停兩天吧?反正才五月初。」
淩玉龍知道莊彩鳳想看金劍門圍剿兇手這場熱鬧,笑道:「你這麽想看熱鬧?」
莊彩鳳嗔道:「我是為你考慮。殺害金劍門副門主的兇手到了鄂州,金劍門門主肯定會趕來,你闖蕩江湖為的是見識武林中高手名宿的武功,現在兩大高手都來了,他們見面勢必有一場惡鬥,不見識便走,豈不太遺憾了?」
淩玉龍笑道:「他們若沒來,不是白耽誤兩天?」
莊彩鳳道:「怎會白耽誤?如果他們沒來,可以去黃鶴樓看看,反正你沒去過。黃鶴樓也是天下三大名樓之一,不少人慕名而來,你到了鄂州不去看看,不能不說是遺憾。何況你已經去過岳陽樓,正好可以比較一下它們有什麽不同,同時也可以了解一下,為什麽崔灏一詩後太白擱筆?」
淩玉龍道:「黃鶴樓之名我聽說過。登黃鶴樓,觀長江水,看漢陽煙樹、鹦鹉洲,指點江漢三鎮,乃人生一大快事,也很想去領略一番。只是──」
莊彩鳳道:「別只是、只是了,既然想去,明天便去,耽擱也不過一、兩天,一、兩天時間,只要往後腳程緊一緊便回來了。」
莊世平道:「淩兄,黃鶴樓我們兄弟去過了,值得一登,你既有此念,何不在此停留一天?」
淩玉龍內心也想見識金劍門門主與殺害劉世傑的兇手的武功,只是擔心在此耽擱太久,才有前面之說,現在莊世平提出留下,正好乘機下臺,道:「既然如此,便在此停留一天。」沖莊彩鳳笑了笑,又道:「這兩天,這裏肯定不平靜,大家得小心,千萬不能肇事,如果惹上麻煩,會沒完沒了。」
莊彩鳳知道淩玉龍是對自己說,笑道:「我的淩大哥,放心吧,我兄妹并非肇事之徒,絕對會像以往一樣,閑事不管,是非不問。其實,像我們這種身手,也不配肇事。」
淩玉龍似乎不願聽莊彩鳳啰嗦,道:「是先找住處,還是先吃飯?」
莊彩鳳道:「前面有家如歸客棧,比較幹淨,飯菜口味也好,住那裏如何?」
淩玉龍道:「鄂州你們來過,比我熟悉,你們做主。」
莊彩鳳滿意,三人自然沒意見。
四人只顧說笑,沒想到在他們注意金劍門弟子時,也有人對他們留了意,這是兩個家丁模樣的年輕人。在四人一邊議論一邊往城內走時,兩人遠遠跟在後面,不時指指點點,品頭論足,直到四人走進如歸客棧,才掉頭離去。
四人進入客棧,正值客棧一天生意最興隆的時候,店裏十幾張桌子,只餘下兩張未被人占據。
店內雖然喧嘩、嘈雜,但四人的出現仍引起了客人們注意,不少客人投來驚異的目光,有幾位食客看清來人後,眼睛一亮,目光便不能移開了。
淩玉龍對這種目光已經習慣,知道多數是投向莊彩鳳的,以往每次進店均能見到這種目光,因莊彩鳳喜歡站在自己身邊,自己也經常感受這份榮耀。
莊彩鳳确實很美,那秋水盈盈的雙眸足以令人迷茫,小巧玲珑的瓊鼻下那兩片不厚不薄的紅唇,嬌嫩欲滴、令人心醉,淺笑時兩頰現出的笑靥,更令人心蕩神飄,別說是在酒店、客棧,便是在仕女如雲的踏青游園會上,也很難見到如此美豔動人的女子。每到一處,總會引起人們側目駐足,甚至發出感嘆。
莊世平訂好客房,過來道:「很遺憾沒有靜室了。」
所謂靜室是與外界隔開的單間,有的地方也叫雅室,好一點的酒店都設有幾間,供那些攜帶家眷的客人使用。這年頭女子很少抛頭露面,更難得出入酒店,即使進酒店,也會找一間靜室。有莊彩鳳同行,每次進酒店,他們都會先問一聲是否有靜室。
淩玉龍道:「我無所謂。」然後将目光轉向莊彩鳳。
莊彩鳳道:「既然如此,便在大廳吧。」
莊彩鳳願意,衆人無話可說,于是揀了一張相對僻靜的桌子。落座後,莊世平吩咐小二送酒上菜,淩玉龍乘機打量店內的客人。
店內有近四十位客人,其中有不少江湖人士,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五十出頭、身材魁梧、滿面紅光的大和尚,獨占一桌,正大吃大喝,桌上還放着一個可裝十來斤酒的大葫蘆,看樣子吃飽喝足後,還要帶酒走。
和尚進酒店已是少見,在酒店裏喝酒吃肉更是稀奇,以致不少客人不時投去疑惑的目光。可和尚根本不理會旁人的目光,旁若無人地坐在那裏痛飲狂嚼。
莊彩鳳道:「淩大哥你笑什麽?」
原來淩玉龍想起了曾經兩次檢驗自己身手的不戒和尚,心道:「不知他是否也像這和尚一樣,上酒店喝酒吃肉?」不自覺笑了出來,見莊彩鳳發問,收回目光,搖了搖頭。
莊彩鳳已發覺淩玉龍是看着和尚發笑,道:「淩大哥,想不到和尚也進酒店喝酒吃肉。」
莊定平瞪了莊彩鳳一眼,意思很明顯,要她少管閑事。
淩玉龍笑道:「和尚也是人。」
莊彩鳳見淩玉龍不在意,沒有理會大哥的眼色,道:「可和尚是出家人,出家人應該戒酒肉。」
淩玉龍道:「也許他是個不戒酒肉的和尚。」
莊彩鳳道:「沒聽說有不戒酒肉的和尚。」
淩玉龍道:「為什麽和尚一定要戒酒肉?戒酒肉與出家又有什麽關系?」
和尚似乎聽到這邊有人議論,轉過頭來,正準備回話的莊彩鳳見到和尚的目光,神色一怔,到嘴邊的話又收回去,待和尚轉過頭去,才小聲道:「那和尚的目光好吓人。」
淩玉龍也感覺到了和尚眼中射出如利箭般的目光,心中同樣一凜,暗道:「好淩厲的目光。」
莊定平道:「早叫你不要招惹是非。」
莊彩鳳不服氣道:「我招惹了什麽是非?方才又沒說別的。」
莊定平道:「他人喝酒吃肉關你什麽事?管那麽多閑事幹什麽?」
莊彩鳳不服氣道:「你才好管閑事,我在跟淩大哥說話,關你什麽事?」
淩玉龍笑道:「別争了,準備吃飯。」正好此刻小二送來酒菜,拿過酒壺,給衆人斟上,舉杯道:「來,喝酒。」
幹完杯,淩玉龍拿起筷子,道:「聽說武昌魚味道不錯,來試試。」
莊彩鳳本來撅着嘴,聽淩玉龍一說,登時來了興致,興奮道:「淩大哥,我們西京的黃河鯉魚也很有名,你沒吃過吧?下次到西京,我帶你去嘗嘗。」
淩玉龍道:「好啊,到時一定要你帶我去。」
這時門外又進來一批客人,前面是一個二十餘歲的錦衣青年,身後跟着五人,看衣着、神态像是随從,兩個曾目送淩玉龍等人到客棧的家丁也在其中。
錦衣青年一進店,眼睛便四處亂轉,似乎要尋找什麽,直到目光轉到莊彩鳳身上才停下來。
一個曾跟蹤淩玉龍等人的清瘦漢子上前小聲道:「公子,正是她。」
錦衣青年的眼睛早直了,聞言滿臉邪笑地點頭道:「你小子有眼光,這娘們不錯。」
小二迎上前來,道:「武公子,可是要喝酒?」
武公子仿若從夢中驚醒,不快地瞪了小二一眼,喝道:「本公子進店不喝酒,幹什麽?去叫那桌的人走開。」手指的是淩玉龍等人旁邊的桌子,莊彩鳳正對這張桌子。
小二道:「公子,裏面剛空出一間靜室,外面嘈雜,去裏面吧?」
武公子道:「本公子喜歡那裏,去叫那兩人讓開,将桌子收拾幹淨。」
小二無奈,只有苦着臉去與正在進食的兩位客人商量。
莊彩鳳對桌的兩位客人,已聽到小二與武公子的對話,不待小二走近,狼吞虎咽吃了起來,待小二來到桌旁,兩人已放下碗筷、站起身來,其中一人道:「吃完了,結帳。」
其實,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們既未吃飽,也未吃完,匆匆離去,只是為了避免是非。
武公子一直站在店中目不轉睛地盯着莊彩鳳,直到小二過來招呼,才發覺想要的桌子已收拾好,同時也發現店內有不少鄙夷的目光射向自己。他并不以為羞,相反狠狠瞪了衆人一眼,然後得意地來到莊彩鳳對面的桌旁坐下。人未落座,兩只眼睛又盯住了莊彩鳳,并不時擠眉弄眼,似欲引起對方注意。
然而,莊彩鳳卻似未發覺這位武公子的存在,始終不将目光投過去。
其實,武公子一進店,四人便注意到了。當發現這位武公子是為莊彩鳳而來時,淩玉龍便悄悄提醒莊氏兄妹。莊彩鳳發現對方淫亵地看着自己,十分惱火,很想給對方懲罰,但淩玉龍阻止了。他認為眼睛長在他人身上,看什麽是他人的事,只要不找上門來,當作沒看見便是了。莊氏兄弟覺得有理,對這種小太保沒有必要搭理,于是當作沒看見,依舊吃喝談笑。
他們不理睬他人,但不能阻止他人找上門來。武公子在莊彩鳳對面坐了半天,見她始終不正眼看自己,非常氣惱,對身邊的随從道:「吳良,去叫她過來陪本公子喝酒。」
「是。」這個曾跟蹤淩玉龍等人的随從應諾一聲,向莊彩鳳走了過來,來到桌前,道:「小娘子,我家公子請你過去喝酒。」
莊彩鳳冷哼一聲,不屑道:「你家公子是什麽東西,叫本姑娘陪他喝酒?」
「啪!」吳良尚未回答,武公子桌子一拍,站起身來,道:「臭娘們,本公子叫你過來喝酒,敢不給面子?」端着酒杯徑直向莊彩鳳走來,來到身旁,道:「你知道本公子是誰嗎?本公子叫你喝酒,是看得起你,也是你的福分。你竟不識好歹,還敢辱罵本公子,本公子今天偏叫你陪酒。」說着伸手向莊彩鳳肩頭抓去,似欲用強。
「放肆,将爪子收回去。」武公子的手尚未觸及莊彩鳳的衣服,旁邊陡然傳來一聲冷喝。聲音雖不大,但冷冽震耳。
武公子聞言一怔,将手收了回去,當看清出言制止的是長相強過自己的淩玉龍時,更加惱火,怒瞪雙眼盯着淩玉龍,道:「小子,你活膩了?敢管本公子的事。」
淩玉龍舉杯喝酒,沒有理睬。
武公子以為淩玉龍被自己吓住了,得意道:「小子,你聽着,本公子便是聞名鄂州的錦毛虎武承宗,你小子從外地來也許不知道,告訴你,在鄂州附近,還沒有誰敢管本公子的閑事,你小子如果識相,趕快滾開,将座讓與本公子。」
武承宗滿以為對方聽了這番話,一定會乖乖讓出座來,說完站在一旁得意地等着。
誰知淩玉龍依舊沒有理睬,相反側過臉去對莊世平道:「世平兄,你說這年頭怪不怪,竟然有狗借虎威吓唬人?」
「狗借虎威?」莊世平聞言皺了皺眉,直到見了淩玉龍的表情才明白過來,笑道:「淩兄,狐假虎威之事小弟以前倒是聽說過,狗借虎威卻是第一次聽說。虎是狗的克星,狗見到老虎跑都來不及,又怎敢借虎威吓唬人?除非是只瘋狗,要不是只老虎見了也反胃的癞皮狗。」
淩玉龍點頭笑道:「你說對了,正是癞皮狗。」随即揚聲道:「小二──」
一旁緊張關注事态發展的小二聞言急忙跑過來,道:「公子,有何吩咐?」
淩玉龍道:「店裏進來一只癞皮狗,怎不将它趕出去?要不,找幾根骨頭給它,免得它到處亂吠,吵得人無法進食。」
「癞皮狗?」店小二四下一看,并未見到狗,十分茫然。
一旁的武承宗省悟過來,大吼一聲,道:「小子,你敢辱罵本公子?找死。」話音未落,手中酒杯帶着酒花向淩玉龍頭部疾飛過來。
「啊!」不少客人大吃一驚,未想到武承宗會嚣張到如此地步,同時更為淩玉龍擔憂。兩人相距不過數尺,酒杯來得突兀,疾如閃電,而淩玉龍又似沒有防備,避開似不可能。從酒杯飛射的速度可以看出,只要砸上腦袋,必将開花無疑,因此有人忍不住發出驚呼。便是熟悉淩玉龍底細的莊氏兄妹也臉色大變,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淩玉龍沒有躲避,那只快似流星的酒杯也未砸到頭上。飛射而來的酒杯在他頭部五寸處突然停止了前進。
實在太神奇、太不可思議了,店內登時為之一靜,不少客人驚異地睜大雙眼,似乎要證實這一切是否真實。
衆人看清後,卻又是一驚。原來飛射而來的酒杯被一雙筷子垂直截住了,筷子的主人正是始終沒有正眼看武承宗的淩玉龍。
莊氏兄妹也是臉色一變。雖然他們對淩玉龍的身手比較了解,知道酒杯不一定能砸到他,但未想到會用筷子夾住酒杯。這樣妙到頂巅用筷子夾住突如其來的酒杯,沒有高超的武功、卓絕的應變能力、神奇的手法不可能做到。這不比接飛镖、袖箭等暗器,酒杯是圓的,上大下小,筷子也是圓的,只要稍偏一點,或是力度沒有掌握好,便不可能垂直截住,即便是一流高手,也不敢如此冒險,最多用手将酒杯接住。
淩玉龍棋行險着,讓那些為他擔憂的客人大開眼界,同時也引起了那位始終旁若無人喝酒吃肉的大和尚注意,側過臉來,看了淩玉龍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被人發現的異芒。
淩玉龍盯着筷子中夾着的酒杯,臉上現出厭惡之色,道:「杯子被狗玷污了,誰要?拿回去。」話音一落,酒杯如箭一般朝剛從驚異中清醒過來的武承宗飛射而去。
兩人相距極近,只隔一張桌子,酒杯飛行速度快捷無比,許多人尚未看清,酒杯已回到武承宗手中。然而,酒杯剛入手,武承宗便發出「啊!」的一聲驚呼,接着酒杯從手中跌落,掉在地上打個粉碎。
武承宗甩了甩右手,緊接着伸出左手抓住右腕,龇牙咧嘴對身邊那些驚呆了的手下道:「你們上去,給我宰了這王八蛋。」原來右手虎口被震裂,傷口開始往外流血。
手下一個個驚駭不已,心內狂震。用筷子發出的酒杯能将主人虎口震裂,對方功力可想而知,怎敢輕易虎口捋須,但是主人的命令又不能不聽,五人怔立片刻,對望一眼,然後一擁而上,将淩玉龍圍住。
眼看酒店将變成戰場,慌得掌櫃從櫃臺後急忙跑出來,對武承宗打躬作揖,道:「武公子,小老兒求你們不要在小店動手,今天算小老兒請客,請公子給小老兒一個面子,明天小老兒再到府上拜謝。」
武承宗血眼一瞪,喝道:「少啰嗦,給本公子滾到一邊去。」掌櫃似乎不願甘休,正欲開口,武承宗又道:「你再啰嗦,本公子拆了這店子。滾開。」左臂一揮,将年近六十的掌櫃掼出丈餘,跌坐在地上。
手下們将淩玉龍圍住後,沒有立刻動手,其中一個年歲較大的矮漢上前道:「請問閣下尊姓大名?」似欲套出淩玉龍的來路和底細。
淩玉龍道:「過路之人。」
矮漢道:「閣下可知道我們公子是誰?」
淩玉龍道:「沒有必要知道。」
矮漢道:「閣下可是初次來鄂州?」
淩玉龍道:「不錯。」
矮漢道:「這便難怪了。不過,閣下既在江湖上行走,來到鄂州應該知道江夏車行,我們公子便是江夏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