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留下來參加禦宴的大臣們一頭霧水,由宮人領着入座,看着傾入杯中的美酒,仍是想不透他們到底是來見證二皇子身份的,還是來給賢王殿下接風洗塵的。
他們瞥了一眼坐在席首的幾人,除了臉色鐵青的朱啓明外,個個都是面露喜色。蕭知盡不是皇室之人,因沾了賢王的光,得以坐在莫厭遲身側,他端着酒杯向賢王敬酒,不知說了什麽,将酒一飲而盡,賢王撫掌大笑。
宏治帝一旁看着眼紅,咳了兩聲,道:“皇弟,這麽久不見,怎麽不跟朕喝喝酒?”
“不急。”明樹擺擺手道。
“朕急,過來!”宏治帝重重地放下酒杯,又招呼了莫厭遲和朱啓明,道:“這才是你的兩個侄兒。”言下之意,你對別人家的孩子過分熱情了。
蕭知盡默默垂下頭,不當宏治帝的出氣筒。
莫厭遲沖着明樹笑了下,心底發虛,倒是朱啓明如臨大敵,又不敢表露出來,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皇叔。”
“好好好,本王來得匆忙,沒帶什麽見面禮,這樣遲兒,渡鳴可在你那兒?”明樹道。
莫厭遲點點頭,拿出了渡鳴,打算将之交還給明樹,不料明樹道:“原是借給知盡的,現在當是給你的見面禮吧,也算是十幾年來的補償。”
蕭知盡猛地擡頭,将渡鳴送給莫厭遲,那跟直接送衛靈将沒什麽差別。
“是,謝謝皇叔。”莫厭遲握住渡鳴,并沒有推辭。
反倒是朱啓明咯噔了一下,趕緊垂下眸子,掩住眼底的貪婪。賢王果真大手筆,連衛靈将都送了,想來對他也該是不薄的。
賢王識人無數,哪會不知道朱啓明那點小心思,不過畢竟也是皇子,不能太過厚此薄彼,他想了想,道:“至于你,本王應你三個要求,随時可兌現。”
反正衛靈将給了莫厭遲,不歸由賢王,朱啓明怎麽要求,也威脅不到莫厭遲。
朱啓明臉色愈發難看,當着宏治帝和大臣的面不好發作,只能打斷牙往裏咽,牽強的謝了恩。
明樹自幼便是照着喜好行事,宏治帝了如指掌,自回來後他便看出了明樹不喜歡朱啓明,此番行為倒是愈發明顯了。他不滿地皺眉,正要開口說什麽,明樹似有所感,扭過頭看了他一眼,眸中的深意讓宏治帝疑惑。
賢王殿下一回宮便将朝堂的局勢給扭轉了,原本不被看好甚至被懷疑身份的莫厭遲立刻變得炙手可熱,一直支持朱啓明的大臣們搖擺不定,猶豫着是否要繼續效忠朱啓明。
除了得益的幾人,這場接風宴沒幾人吃得痛快。而賢王卻是閑然自得,好似沒有察覺到因他而攪起的渾水。
接風宴開得倉促,沒多久便結束了,大臣們三三兩兩離宮,不一會兒便剩下不到十人。
賢王當年離開時已經出宮建府,不過宏治帝擔心賢王府年久失修,便打算将人留在宮中,不想明樹一口回絕,道:“臣弟住蕭卿那兒便可,明日再入宮找皇兄下棋。”
後宮女眷衆多,宏治帝便沒有勉強,讓李公公吩咐了馬車,将人送走。
朱啓明和江婉走在後面,見三人其樂融融的模樣,朱啓明憤恨道:“倒是讓他占得了先機。”
“殿下,如今對我們不利啊。”江婉壓低了聲音,以免被宮人聽了去。
“那本王又能如何,早知道就該在三年前将人處理了,一了百了。”朱啓明悔不當初。
江婉面無表情,左右天色昏沉,朱啓明也沒工夫觀察她的表情。她道:“殿下心慈,殿下若要完成大業,還是要心狠些。為君者,心慈乃大忌。”
“如今本王倒是想狠,可偏偏有個衛靈将攔着,讓本王如何下手。”朱啓明道。
江婉突然扭頭看看身後,确認無人後,低聲道:“既然動不得他,殿下為什麽不另辟蹊徑,若是殿下登上皇位,害怕殺不了他們?”
“你的意思是?”朱啓明道。
“謀權篡位,君臨天下。”江婉聲音極小,落到朱啓明耳中卻铿锵有力,字字誅心。
朱啓明神情不住變化,看江婉的眼神也變了。原本江婉多是保守起見,不大支持他除掉莫厭遲的計劃,不想今日卻是唯唯諾諾的她先提出來。
逼宮一事朱啓明未曾想過,但形勢擺在眼前,他不得不想了。
此乃誅九族的死罪,朱啓明不敢亂言,看了江婉一眼,擡腳加快了腳步。
江婉在後面小跑跟着,狡詐地笑了笑。
朱啓明已經被逼到了邊緣,這個時候推一把,既可将人毀掉,江婉此舉,便是要抽掉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比起這邊話題的凝重,前往狀元府的馬車則是其樂融融,三人圍坐在一起也不嫌擠,莫厭遲怕被明樹看出端倪,特地坐得遠遠的,不跟蕭知盡說話。
蕭知盡不以為然,湊了過去,将他擠到角落裏,不讓他逃跑。
“傷風敗俗,成何體統?”明樹突然道,吓得莫厭遲一把推開蕭知盡,心虛地想要解釋。
蕭知盡握住他的手,輕描淡寫道:“先生教得好。”
明樹瞪了他一眼,他确實教過蕭知盡這個,但是教的時候,他一心以為蕭知盡是喜歡哪個姑娘,殊不知他竟是對自己的親侄兒念念不忘。
“皇叔,我們……”莫厭遲猶豫着開口,那兩個字始終不敢說出來。
明樹不甚在意,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們斷袖,不必說了。”
莫厭遲沒料到明樹如此輕松就說了出來,不由愣了下,問道:“皇叔,你怎麽知道的?”
“你皇叔連你們親過幾次都知道。”明樹胡謅道。
“啊?”莫厭遲臉上一紅,接不了話。
這件事的真僞無從考證,蕭知盡也不敢妄言,只能保持沉默,又想着日後若是要親親,還是躲被窩得好,犯小人窺視。
莫厭遲十分窘迫,明樹嘆道:“你小時候若是像現在這般好欺負就好了,想不到入宮三年,竟把你的性子都給磨平了。”
莫厭遲看了他一眼,幽幽道:“皇叔這是因為沒人放跑您的小豬仔而失望了?”
明樹:“……”
接收到明樹眸中的殺意,莫厭遲毫不猶豫便躲在了蕭知盡背後,拉着他的手擋在自己前面。即便那麽久不見,他還是能記起明樹那把戒尺帶來的痛。
馬車不大,明樹一擡手便揍到了莫厭遲,咬牙切齒道:“你還敢提!看我不抽死你!”
明樹下手可不含糊,莫厭遲不敢還手,只能一個勁往蕭知盡懷裏躲,把上馬車前的禮義廉恥全抛在了腦後,只想着保命。
蕭知盡一邊護着,一邊勸道:“先生,息怒,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遲兒,莫要動氣。”說着,卻是止不住地笑了。
明樹這些年沒少被莫厭遲激怒,這會兒連自己的得意門生都狼狽為奸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索性兩人一起揍。
驅馬的車夫聽着裏頭的動靜,搖着頭笑着。
明樹獨自一人慣了,能在馬車上跟小輩鬧那麽久實屬不易,到了狀元府後便直接讓小厮領着去了廂房,根本沒有要敘敘舊的意思。
說來也沒有什麽舊可敘,不過三年未見,數起來才一瞬。
此刻已過子時,晚風陰涼,兩個少年人在宴上小斟了幾杯,這會兒被風一吹,困倦得很,回到屋中,倒頭便睡。
自兩人心意相通後,莫厭遲便經常睡在了蕭知盡的房中,府中人只當是兄弟情深,從未懷疑過別的,所以翌日看到莫厭遲睡眼惺忪地從蕭知盡那兒走出來,那些下人們也就見怪不怪了。
守夜的小厮年紀不大,盤腿坐在門口,頭有一下沒一下點着,聽到屋中的動靜,立刻清醒了過來,起身看了進去,神情有些驚訝:“殿下,您醒了?”
不怪他要吃驚,往常莫厭遲總是要睡到晌午的,這會兒天才蒙蒙亮便見到人,實屬異常。
莫厭遲倒是不覺有意,點點頭道:“嗯,去膳房那些點心來。”
“是。”小厮手腳利落地跑開,感情莫厭遲是被餓醒的。
莫厭遲仍是睡意十足,靠在門上耷拉着腦袋,被晨風吹了好一陣,這才清醒了一些,不知是醒得早還是昨夜飲酒,他的腦袋隐隐作痛。
小厮長得不高,腳程卻很快,不一會兒便端來兩盤點心和一小盅銀耳羹,他正打算端進去伺候莫厭遲用膳,不想被攔了下來,莫厭遲還未清醒,聲音有些啞,“在外面吃吧,別吵了他。”
“這……”小厮看了看四周,并沒有什麽地方可以坐下來好好用膳的。
他還沒有開口問,莫厭遲便轉身将門合上,坐在了小厮剛剛坐的地方,拍拍身邊的位置,道:“坐。”
小厮愣了下,急忙搖頭:“奴才不敢。”
“沒事,坐吧。”
他半睜着眼,一點架子都沒有,小厮不敢違命,硬着頭皮坐在了莫厭遲身邊,恭恭敬敬端着木盤,将點心遞到莫厭遲面前。
莫厭遲看了一眼,将盤子接了過來,放在腿上,一邊挑着愛吃的,一邊道:“也不嫌累着。”
那小厮只知尊卑有序,坐在皇子身邊已是不敬,哪還敢接話,哆嗦得連莫厭遲都快看不下去了。
他本就情緒不高,便沒多大理會這小厮,随口吃了兩口後,将銀耳羹拿給了小厮,道:“賞你的。”
小厮受寵若驚,還沒等推卻,莫厭遲便将木盤拿開,拍拍手,起身又回了屋。
看着他搖搖晃晃的模樣,小厮被手中的銀耳羹燙得連心頭都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