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風起雲湧(七)

莫厭遲并非聽不進蕭知盡的話,可他有自己的擔憂,一旦走了,後面的事情就由不得他控制。被迫娶孫氏事小,萬一蕭知盡一走了之,那他就什麽都沒有了。

他對皇權沒有那麽深的執念,之所以留在這裏,不過是蕭知盡希望他如此罷了。

以前處處受限,想走走不了,現在要是人沒了,他必是抛棄所有,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到。

李公公沒法子,又看了看蕭知盡,見他也絲毫沒有要走的樣子,嘆了口氣,立在一旁看着。

原以為兩人又要跪上幾日,結果殿中宏治帝傳旨,讓兩人離開。莫厭遲已經搬進東宮,自然沒有出宮的道理,宏治帝生怕兩人又摻和在一起,便命人盯着他,直至送到狀元府才罷休。

李公公回來複命時,宏治帝正半倚在龍塌上,讓一妃子伺候着喝藥,見他回來,便擺擺手讓人離開。

那妃子性情溫柔,不愛嚼舌根,也難怪宏治帝會在這個時候召見她。

待她離開,宏治帝這才問道:“都送回去了嗎?”

“是,按陛下吩咐,已經讓人看住了東宮和狀元府。”

宏治帝嘆道:“就先如此吧,等大婚後遲兒會醒悟的,至于蕭知盡……到底是個人才,朕不忍處死,到時候下放到外邊去,不許他入京便是。”

李公公無子,理解不了其中辛酸,他沒有回答,端起剛剛宏治帝沒喝完的藥,繼續伺候着。

外頭的雨還未停,喧鬧得厲害,宏治帝喝完藥後昏昏沉沉,卻始終睡不了,他側耳聽着雨落的聲音,隐隐約約有急促的腳步聲。

李公公将人攔在了外頭,跟來者說了兩句,又回歸了安靜。

宏治帝想動,可四肢百骸都重得很,只有意識還清晰着,他努力想要聽清外頭的談話,無奈距離太遠了,除了嘩嘩雨聲外,別無其他。

……

狀元府離京城不算遠,乘着馬車晃了半晌便到了,蕭知盡接過侍衛遞過來的傘,慢悠悠下了馬車。他陪着莫厭遲跪了幾日,腿腳發軟,好在侍衛扶着,這才不至于下馬車時摔個狗吃屎。

不過其實摔不摔都差不多,此刻的他渾身濕透,衣物黏在身上,格外別扭。

蕭知盡拉了拉衣角,擡起頭卻發現蕭父蕭母站在門口,紅着眼等着他。

蕭母站在蕭父身後拭淚,撇過腦袋不願意見他,倒是蕭父上前了一步,嘆道:“回來了。”

這幾日京中風言風語未曾停過,想來二老已然知曉。蕭知盡将傘遞給侍衛,不敢上前,跪在了臺階上,哽咽道:“孩兒不孝。”

狀元府建在京中熱鬧處,平日裏人來人往,好在此刻雨大,路上沒有行人,反倒是蕭父蕭母吓了一跳,不顧是否會淋濕,跑下臺階将人拉起。

蕭母在他沒有回來之前已經哭過一次,這會兒見到他,又止不住落淚,哭道:“兒啊,好端端地怎麽走這條路了呢,往後可怎麽辦。”

“進去再說。”雖說街上沒人,但身作狀元,一身狼狽跪在門口實在是不成體統,眼下蕭知盡回來,不必急在一時。

蕭父一輩子沒讀過書,原本是寡言粗魯的人,這會兒倒是格外心細,比平時多出了幾分耐心來,讓蕭知盡整理幹淨了再好好談談。

蕭知盡有些詫異蕭父的淡定,他依言去沐浴,又用了些熱粥,這才趕着去找兩人。

大概是怕蕭母情緒不穩,受到刺激,蕭父特地讓她離開,留着自己跟蕭知盡談話。

蕭父坐在上首,指了指旁邊的位置,“坐吧。”

“孩兒……不敢。”他越是平靜,蕭知盡越是害怕,走過去就要跪下。

“不必害怕,從你執意要入京時我就知道了,要反對早就反對了。”蕭父撐着腦袋,不住揉着自己的太陽穴。

蕭知盡蒙住,問道:“知道什麽?”

“你說是什麽。”蕭父瞪了他一眼,“走之前好歹把那本寫滿遲兒名字的書毀了,真當為父一個字都不認識?”

蕭知盡猛地反應過來,嘴巴張張合合,不知如何開口。

他殚精竭慮為莫厭遲鋪路,從頭到尾沒打算讓人知道這份感情,豈料人算不如天算,變數太多,他都來不及一一理清,只好順應本能,走一步算一步。

他沒想過要鬧得天下人皆知,更沒想過要讓蕭父蕭母知道此事,在望鄉臺也好,在京中也好,他都極力隐藏,生怕暴露蛛絲馬跡來,萬萬沒想到,竟是一本書暴露了自己。

更讓人震驚的是,蕭父早已知曉,卻選擇閉口不言,連一聲勸阻都沒有。

知子莫若父,蕭知盡愣神之際,蕭父便為他解答:“為父想過要阻止,只是當你已經走了,想找你揍一頓的機會都沒有,再見面已經是三年後,心中的氣早就消了。盡兒,自小你就知進退,為父不攔着你,但現在你們還撐不起這份感情,明白嗎?”

蕭父不阻止不反對,倒是讓蕭知盡好受了不少,他點點頭,道:“孩兒明白,孩兒心裏有數。”

“明白就好。”蕭父松了口氣,這幾日蕭知盡待在宮中,他可謂擔心至極,生怕兩人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惹得帝怒,一氣之下賜死了。

雖說已經做好了絕後的準備,但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事,蕭父是斷斷無法接受的,蕭知盡能安然無恙回來,他已經心滿意足了。

蕭知盡打量着蕭父的神色,見其确實沒有氣惱,這才安心了些,又問道:“爹,那娘……她知不知道?”

一提起她蕭父就頭大,一改循循善誘的好語氣,不甚耐煩道:“你們的事估計望鄉臺都知道了,她怎麽可能不知道,不過看樣子好像也不是最近才知道,你晚些自己找她談談吧。”

“爹不去?”蕭知盡問道。

蕭父冷哼一聲,擺擺手讓他離開,蕭母疼兒子,舍不得下手,怒氣都往他身上發,他才不去自讨苦吃。

蕭知盡被蕭父打發了出去,本想着要去找蕭母談心,平時在屋中伺候的侍女忽然跑了過來,低聲說了兩句,頓時改了道,往自己的房走去。

莫厭遲來了。

宏治帝在東宮安插了不少眼線,企圖監視莫厭遲,卻不曾想過以前唯唯諾諾的二皇子如今是新任衛靈親主,哪是說攔就攔得住的。

他一路疾走回到自己的房中,有機靈的侍女去煮了兩碗姜茶,正好要送進去,蕭知盡便接了過來,把人都打發走了。

應該是一到東宮就謀劃着怎麽出來,莫厭遲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到了狀元府冷得受不住,才找了蕭知盡的衣裳換上,原本濕透的衣裳随意丢着,毫不客氣。

蕭知盡邊走邊撿,在床榻上找到了熟睡的莫厭遲。他蜷縮在被窩,臉被遮了個嚴實,只露出沒有幹透的長發。

蕭知盡沒有叫醒他,讓人拿了幹淨的巾帕,一點一點給他擦幹。

莫厭遲睡得并不安穩,被他動了一下便醒了過來,半眯着眼睛起身,迷迷糊糊不知道要說什麽。

蕭知盡有些心疼,将人抱住,手拍着他的背,輕言道:“累了就先睡會吧,晚點再說。”

懷中的人擡手圈住他的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着,又将被子拉上來蓋住兩人,“不睡了,等會還要回去呢。”

“怎麽急着跑出來,有事讓人傳話不就行了。”

莫厭遲靠在他身上,懸着的心總算踏實了些,閉着眼養神,道:“我怕你不告而別。”

“啊?我能去哪裏?”蕭知盡一頭霧水,正要追問,莫厭遲呼吸便變得平緩,也沒有再開口,顯然是又睡過去。

蕭知盡看着緊緊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恍然大悟,原來莫厭遲是怕自己為了保他,選擇離開。

他哭笑不得,将人放平,自己也躺了上去,兩人相擁而眠,幾日來憂心忡忡,得到了片刻安寧。

外頭雨聲漸弱,緊閉的門隔絕了一切煩擾,屋中兩個少年沉沉入睡。有了蕭父的吩咐,下人們基本不往這邊來,只留了兩人守在門口,讓他們好好休息了一番。

等到兩人醒來,外邊的雨已經停了,明月高懸,落葉無聲。

莫厭遲趴在蕭知盡的身上,感慨道:“真想一直這樣,躺在你的身上,什麽事情都不去想。”

他不喜歡這座城,因為有蕭知盡才心甘情願留下來。

皇權也好,天下也罷,莫厭遲的盼頭只有蕭知盡一個。

若沒了這人,即便身處繁華鬧市,他亦是空蕩蕩的,孑然一身,了無生趣。

蕭知盡攬着他,道:“我知道你不喜歡這裏,可若不坐上那位置,天下之大,皆沒有我們容身之處,你的身份,我們的感情,都得不到圓滿。”

“我明白,等我成了皇帝,看誰還敢欺負我們。”

蕭知盡看着他惡狠狠的模樣,心頭忽然一軟,捧着他的臉一通亂親,全然沒了人前那副端莊優雅的模樣。

莫厭遲癢得四處躲,最後無奈只能用手将他的嘴捂住,這才消停下來。

他笑得有些喘不過氣,道:“盡哥哥,我沒說錯什麽話呀,怎麽突然這麽熱情。”

蕭知盡拉開他的手,又不依不饒啄了兩口,“想親你,不需要理由。”

莫厭遲甘拜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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